阁楼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窗外,那越来越密集的枪炮声,和远处传来的、隐约的爆炸轰鸣,像一曲正在不断升级的、属于地狱的交响乐,为这场发生在阁楼内的、无声的战争,提供了最压抑、也最真实的背景音。
林薇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钉在墙上那张巨大的上海地图上。
她手中那支红色的铅笔,像一把正在进行精密切割的外科手术刀,在闸北区那片错综复杂的街巷之间,缓缓地移动着,时而停顿,时而又画下一个个充满了不确定性的问号。
战争,是最大的变数。
它会摧毁所有既定的规则,也会在一瞬间,就让一份原本完美的情报,变成一张无用的废纸。
她知道,此刻的闸北,早已不是她们熟悉的那个闸北。
那里,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充满了死亡和混乱的迷宫。
而她们的第一个目标——吴四宝,那条狡猾的、嗅觉灵敏的老狐狸,就藏在这座迷宫的最深处。
“不行,”林薇摇了摇头,用橡皮,擦掉了刚刚才画出的一条突进路线,“这条路,太靠近日军的炮击区,我们的人还没到,就可能已经被炸成了碎片。”
“那这条呢?”赵峰指着另一条沿着苏州河岸的路线,“这里地势开阔,不容易遭到伏击。”
“更容易遭到狙杀。”林薇立刻否决,“苏州河对岸,就是日军海军陆战队的控制区。南造芸子绝不会忽略这个天然的狙击阵地。我们的人一旦出现在河岸上,就会变成移动的活靶子。”
一时间,整个计划,似乎陷入了僵局。
所有的路线,都被战争,这只看不见的、巨大的手,给彻底堵死了。
就在这时,桌上那部经过改装的、老旧的电话机,突然,发出了“铃铃铃”的、急促的声响!
三人的心,在瞬间,都提到了嗓子眼!
在这个时候,知道这个号码,并且敢于打过来的,只可能有一个人。
苏曼卿立刻冲了过去,抓起了听筒。
“喂?!”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同样急促的、夹杂着巨大背景噪音的、属于女性的声音。
“曼卿!是我!你听我说!我只有三十秒!”
是《申报》的一位同事,一个同样充满了正义感的、负责跑社会新闻的年轻女记者!
“吴四宝!我刚刚得到消息!他根本没回家!也没去他的分局!
他带着他手下最心腹的几十个伪警,藏在了宝通路上的‘广德米仓’!
那里,有他偷偷挖的一条地道,可以直通苏州河的码头!
他正在等日军的接应部队!一旦接上头,他就会立刻从地道坐船离开!”
“什么?!”苏曼卿大惊失色。
“我不知道你们都是谁在听!但我知道,你们一定有办法!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了焦急和信任。
“还有!小心他身边的那个副官,叫张啸虎!听说,枪法很准,是个硬茬子!”
说完,电话便“咔哒”一声,被匆匆地挂断了。
苏曼卿放下电话,立刻将这个十万火急的情报,转告给了林薇。
林薇的眼中,精光一闪!
她立刻走到地图前,找到了“广德米仓”的位置。
那是一个,极其刁钻,也极其符合吴四宝这种老狐狸性格的藏身之处。
它位于几条主干道的交汇处,看似目标巨大,实则因为紧邻着一个难民收容所,而被国军的炮火,列为了“非攻击区域”。
而那条通往苏州河的地道,更是他为自己,准备好的、最后的退路。
“好一条狡猾的狐狸。”林薇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拿起红色的铅笔,在地图上,重新,画出了一条全新的、通往“广德米仓”的攻击路线。
这一次,她的笔尖,不再有丝毫的犹豫。
那条红色的线条,像一把锋利的、烧红了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闸北区那片混乱的、如同人体内脏般复杂的街巷网络。
“时间,不多了。”她的声音,恢复了指挥官的、不容置疑的冷静。
“从现在起,我们分头行动。”
她看着赵峰,和早已在一旁,摩拳擦掌的向九。
“赵峰,向九。你们两个,带领第一行动队。
你们的任务,是‘主攻’。”
她指着地图上,一条需要穿过两个交火区的、最短,也最危险的路线。
“我要你们,像一把最锋利的尖刀,用最快的速度,从正面,直插广德米仓。
动静要大,火力要猛。
你们的目的,不是冲进去,而是将吴四宝所有的注意力,和他的主力,都死死地,吸引在米仓的正门!”
然后,她又看向了百灵。
这位刚刚才从百乐门的废墟中,重新归来的“舞女王”,此刻,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风情万种。
她换上了一身黑色的、便于行动的劲装,手中,正把玩着一把小巧的、银色的勃朗宁手枪,眼神,像淬了冰。
“百灵,”林薇说道,“你的任务,是‘奇袭’。”
她指着地图上,米仓侧后方,一条紧邻着难民营的、极其狭窄的、几乎被人遗忘的垃圾通道。
“你,独自一人,从这里潜入。
你的目标,不是吴四宝,而是那条地道的出口。
我要你,像一颗钉子,死死地,钉在那里。
在赵峰他们发起总攻之后,吴四宝那只老狐狸,一定会选择从地道逃跑。
到时候,我要你,给他一个,他永生难忘的‘惊喜’。”
最后,林薇的目光,落在了苏曼卿的身上。
“曼卿,你,和我们一起。”
“但是,你的战场,不在这里。”
她将一部小巧的、德制的徕卡相机,和一本新的采访本,交到了苏曼卿的手中。
“我要你,去记录。
去记录,这场战争,最真实的一面。
去记录,那些在炮火中,流离失所的同胞。
去记录,我们,这些在黑暗中,为光明而战的,每一个瞬间。”
“你的笔,和你的相机,将是我们,在这场战争中,留下的、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证据’。”
苏曼卿接过相机,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的眼中,不再有丝毫的恐惧和迷茫,只剩下属于一名战地记者的、无畏的坚定。
“出发。”
林薇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记住,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她看着窗外那片被硝烟和战火笼罩的天空,声音,冰冷,而又充满了力量。
“在黎明到来之前,让这条名单上,第一个该死的人,去他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