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咖啡厅里,依旧是那样的安静、优雅。
但施密特医生的心,却像窗外那被乌云笼罩的、即将迎来暴雨的黄浦江,波涛汹涌,一片灰暗。
他将事情的经过,用一种近乎于绝望的、带着哭腔的语气,向苏曼卿,这个他唯一可以“信赖”的朋友,和盘托出。
苏曼卿静静地听着,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充满了同情和担忧的表情。
“博士,您别着急。”她用一种充满了“智慧”和“果决”的语气,说道,
“或许……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
她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像一个正在出谋划策的军师。
“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试试。”
“什么办法?!”施密特医生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问道。
“我的那位闺蜜,‘林浣云’,您还记得吗?”苏曼卿缓缓地说道,
“她认识一位在上海煤气公司工作的德国高级工程师,叫汉斯。
我听说,他们公司内部的实验室,有全套的德国精密仪器维修工具。
或许,我们可以请那位汉斯先生,以‘检修顶层套房煤气管道安全’的名义,进入饭店,来就地维修您的天平?”
这个提议,像一道神光,瞬间照亮了施密特医生那颗被绝望笼罩的心!
它,简直太完美了!
第一,煤气安全是头等大事,饭店和南造芸子的安保团队,都没有任何理由,去拒绝一次官方的、例行的“安全检修”。
第二,德国工程师来修德国仪器,这,简直是顺理成章。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就地维修”,意味着他本人,和他的那些宝贝,都无需离开顶层这个“安全区”,这极大地,降低了风险,也保全了他自己的“面子”。
“哦!我的上帝!苏小姐!您……您简直就是我的天使!”
施密特医生激动地,握住了苏曼卿的手。
那双总是充满了忧郁的眼睛里,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
第二天下午,三点整。
一辆印有“上海煤气公司”字样的、半旧的福特工程车,在经过了门口日军哨兵两次严格的证件检查和一次搜身后,终于,缓缓地,驶入了汇中饭店的后勤通道。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笔挺的蓝色工装、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德国工程师”。
他就是由赵峰伪装的、“汉斯”先生。
他手里,提着一个巨大的、看起来沉重无比的德制工程箱。
他的德语,带着一丝巴伐利亚地区的口音,沉稳而有力,与门口的德国卫兵交谈时,甚至还开了一个关于拜仁慕尼黑足球队的、无伤大雅的玩笑。
他的伪装,天衣无缝。
在一名饭店经理的亲自引领下,赵峰,光明正大地,通过了三道岗哨,最终,踏入了那座传说中的“空中堡垒”——顶层,施密特医生的临时实验室。
房间里,施密特医生早已焦急地等候在此。
而他的身后,像一尊没有感情的影子,站着一名身材精悍的“黑蛇”特工。
他奉南造芸子之命,将全程“陪同”这位德国工程师,完成所有的“维修”工作。
赵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他脸上,却依旧是那副属于德国技术人员的、严谨而又带着几分傲慢的表情。
他放下沉重的工程箱,没有多说一句废话,直接走到了那台“损坏”的电子天平前。
他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先是从工程箱里,拿出了一套令人眼花缭乱的、他自己都叫不出名字的检测工具——测电笔、万用表、甚至还有一个小巧的示波器。
他有板有眼地,将各种探头,连接在天平的电路板上。
然后,他皱着眉头,看着仪器上那些不断跳动的、毫无意义的数字,嘴里,不停地,用德语,念叨着一些施密特医生都听得一知半解的、极其专业的术语。
“……电路过载……晶体管雪崩击穿……F-7号真空管电阻器,出现了不可逆的晶格损伤……”
最终,他直起身,摘下眼镜,用一块干净的绒布,仔细地擦拭着。
他看着早已听得云里雾里的施密特医生,用一种充满了技术性权威的、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判决书”。
“博士,很遗憾。问题比我们想象中,要严重得多。”
“这个核心的真空管电阻器,已经彻底烧毁,无法修复,必须更换。”
这个结论,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施密特医生的心上。
“但是……”赵峰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一个“技术人员找到了解决方案”的、带着几分得意的表情,
“在来之前,我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我带了备用的电阻器。只是……”
他指了指那台天平,“更换之后,天平的精度,可能会产生极其微小的偏差。
为了确保您后续配制的药膏,其剂量能达到绝对的、百分之百的精准。
我需要一样东西,来对修复后的天平,进行最后的精度校准。”
“需要什么?!”施密特医生急切地问道,像一个即将溺水的人,看到了最后一根稻草。
“我需要一小部分您之前配制好的药膏样品。”赵峰的回答,是那样的专业,那样的合乎逻辑,
“它的粘稠度和比重,是一个恒定的物理量。
它,是我用来校准这台天平灵敏度的、最佳的、也是唯一的参照物。”
“我需要将它,和这个损坏的部件,一起带回我们公司的实验室。
在无尘环境下,完成更换和校准后,再给您送回来。”
这个理由,天衣无缝!
它精准地,击中了施密特医生,这个德国学者,内心深处,对“科学”和“严谨”的、近乎于偏执的追求。
用已知样品,来校准仪器。
这,简直是教科书般的标准流程!
他怎么可能拒绝?!
施密特医生没有任何的怀疑。
他立刻转身,从旁边一个上了锁的药柜里,拿出了那个小小的、棕色的玻璃瓶。
瓶子里,装着的,正是他昨天,才刚刚配制好的、新鲜的药膏样品。
他亲手,郑重地交到了赵峰的手中。
“汉斯先生,拜托您了!”
赵峰接过那瓶还带着施密特医生手心温度的药膏,心中狂跳,但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属于技术人员的严谨表情。
他点了点头,用一种极其专业的语气说道:“放心吧,博士。德国的精密仪器,必须用最严谨的态度来对待。我需要确保它恢复出厂时的绝对精度。”
他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将那瓶药膏,和那台已经打开了外壳的电子天平,一同放在了自己的操作台上。
现在,他开始了他此行,最关键的、也是最精彩的“表演”。
他打开了自己那个巨大的、结构复杂的工程箱。
“哗啦——”一声,箱子被完全展开,里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上百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德制工具。
这副景象,足以让任何一个外行,包括旁边监视的“黑蛇”特工,都看得头晕目眩。
赵峰以“需要拆卸核心部件”为由,用一把小巧的螺丝刀,极其熟练地,将电子天平的核心主板,缓缓地拆卸了下来。
他将那个真正完好的核心部件,高高举起,对着灯光,仔细地端详着,嘴里还念叨着一些关于“电路板蚀刻工艺”的专业术语。
然后,他从工程箱里,拿出了一个内部带有厚厚铅皮夹层、和精密卡槽的小盒子。
他一脸严肃地说:“这个部件,是整个天平的心脏,极其脆弱,不能有任何的震动和静电。
为了确保运输过程中的绝对安全,必须将它,和用来校准的药膏样品,一起,锁在这个恒温防震盒里。”
他说着,便当着两人的面,将那个完好的天平核心部件,和那瓶真正的药膏样品,小心翼翼地,依次放入了铅皮盒的卡槽之中。
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德国式的、严谨的仪式感。
最后,他合上盒子,拿出了一把造型奇特的德制十字锁。
他将锁,递给了施密特医生。
“博士,为了安全起见。这个盒子,由您,亲手上锁。钥匙,也由您亲自保管。”
让他们亲眼看着“赃物”被锁起来,并由自己人保管钥匙(虽然锁的是盒子,但心理上等同于控制了内容物)。
施密特医生千恩万谢地接过锁,亲自将盒子“咔哒”一声,彻底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