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攻击艇拖着疲惫的尾焰,如同在暴风雨中挣扎了许久终于归巢的倦鸟,小心翼翼地穿梭在星域之中。失去了“裁决”号这艘旗舰的统一指挥,剩余的“净化党”与霍克舰队舰船已然陷入了一片混乱。有的还在盲目地朝着“星耀之泉”方向零星开火,有的则开始转向,试图逃离这片已然成为他们坟场的星域,更有一些小型舰艇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甚至发生了碰撞。攻击艇凭借其小巧和灵活性,有惊无险地避开了这些散兵游勇,最终得到了“星耀之泉”残余防御网络的识别,顺利获准进入。
当攻击艇缓缓降落在“星耀之泉”内部那处依托天然岩洞改建的港口时,舱门外早已聚集了一群人。为首的正是须发皆白、面容凝重中带着急切的艾文长老,他身后是数名身着素白长袍、身上散发着柔和生命能量的医护人员,以及一些脸上带着期盼与担忧神色的守护者居民。
“哧——” 舱门液压系统发出泄压声,缓缓开启,露出了舱内惨烈的景象。
浓烈的硝烟味、血腥味和能量过载的焦糊味瞬间涌出。首先被抬下来的是莉娜,她躺在担架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呼吸微弱而急促,身上覆盖的保温毯下隐约可见破损的战斗服和草草包扎的伤口痕迹。一名医护人员立刻将手轻轻放在她的额头上,柔和的绿色光芒亮起,稳定着她的生命体征。
紧接着是代号“铁砧”的守护者,他伤得更重,左臂明显骨折,胸甲凹陷,全靠意志力支撑着没有昏迷。他被小心地挪上担架时,还挣扎着抬起头,看向随后走下的澹台凤舞,嘶哑地说了一句:“指挥官……任务……”话未说完,便被医护人员按住,迅速抬走。
最后,澹台凤舞才踉跄着出现在舱门口。她身上的轻型密封服早已破烂不堪,多处被能量光束擦过或碎片划破,露出了底下染血的衬里。脸上混合着烟尘、干涸的血迹和汗渍,嘴唇因脱水和力竭而开裂,往日锐利如鹰隼的眼神此刻也布满了血丝和难以掩饰的疲惫。她几乎是扶着舱壁才勉强站稳,体力与精神的双重透支让她感觉天旋地转。
但她的目光,在踏出舱门的第一时间,就越过了所有人,急切地投向了远方那棵巍峨耸立、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生命之心”古树。
“陈远呢?他怎么样?他在哪里?”她甚至来不及礼节性地向艾文长老致意,一把抓住老人略显干瘦却沉稳的手臂,声音因为急切和虚弱而带着一丝颤抖,连珠炮似的问道。
艾文长老反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那温暖而粗糙的触感带来一丝安抚。他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和难以化开的悲痛,浑浊却依旧睿智的眼睛看向古树的方向,声音低沉而缓慢:“能量透支……心神损耗过度……远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我们找到他时,他几乎与古树的根系融为一体,生命体征微弱……现在,他正在古树下进行深度休眠,依靠生命之心的本源力量尝试恢复。”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青萝她……我们感知到她的生命之火……熄灭了。”
尽管心中早已有了最坏的预感,但当这残酷的事实被艾文长老亲口证实的那一刻,澹台凤舞依旧感觉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心脏,一阵剧烈的抽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眼前瞬间闪过青萝那飒爽的身姿、坚定的眼神,以及最后决然留下断后时那义无反顾的背影……那个鲜活的生命,那个忠诚的战友,永远地留在了那艘冰冷、黑暗、最终崩解成宇宙尘埃的战舰里。
她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的草木清香和淡淡的焦糊味混合在一起,刺痛着她的鼻腔。她没有让眼泪立刻流下,只是沉默着,用力地点了点头,松开了抓住艾文长老的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她没有跟随担架前往医疗区,而是迈着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缓缓走向那棵承载着“星耀之泉”核心的巨树。
越靠近古树,空气中弥漫的生命能量就越发浓郁,仿佛能洗涤身心疲惫。然而,当澹台凤舞走到树下,看到那个静静躺在由柔软发光菌毯和细密藤蔓自然编织成的“床榻”上的身影时,她的心再次揪紧了。
陈远平静地躺在那里,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仿佛所有的血色都已流失殆尽。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胸膛只有极其轻微的起伏。他周身萦绕着一层极其淡薄、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蓝色光晕,那是他自身“火种”力量枯竭到极点的残响。而这层微弱的光晕,正与古树根系和枝叶散发出的、如同呼吸般脉动的绿色生命能量缓缓交融、渗透。可以看到,一些细如发丝的莹白根须轻柔地缠绕在他的手腕和额角,将最纯粹的生命本源之力,一丝丝地渡入他干涸的身体与精神。
此刻的他,褪去了所有身为“火种”守护者的神秘与强大,显得如此脆弱,如此安静,仿佛一件易碎的琉璃艺术品。
澹台凤舞在他身边缓缓坐下,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他的沉睡。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莹白的根须,轻轻握住了他冰凉的手。那刺骨的凉意让她心头一颤。她低下头,将布满细小伤口和尘土的额头,轻轻抵在他冰冷的手背上。
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在这一刻决堤。滚烫的泪珠无声地滑落,滴落在他苍白的手背上,也浸湿了下面柔软的菌毯。是为青萝壮烈牺牲的无尽悲痛与怀念,是为莉娜遭受非人折磨的心疼与愤怒,是为“铁砧”等守护者付出惨重代价的感激与愧疚,更是为眼前这个看似平静、实则不知能否醒来的男人所感到的深深忧虑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揪心。
她并非轻易落泪之人,作为联邦指挥官,她早已习惯了铁血与牺牲。但此刻,在这短暂的、充满苦涩胜利气息的间隙,面对着生死未卜的同伴,所有的坚强外壳似乎都被卸下,显露出了内里那份同样柔软而沉重的情感。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下。
艾文长老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打扰她,直到她的肩膀不再微微颤抖,才轻声开口,声音如同古树叶片摩挲般沙哑而充满抚慰的力量:“让他休息吧,孩子。‘火种’守护者的生命力远超我们的想象,他们的根源与宇宙的生命洪流相连。只要核心未灭,有生命之心的滋养,他终会从沉睡中苏醒,重新点燃他的火焰。”
澹台凤舞抬起头,用手背有些粗鲁地擦去脸上的泪痕,尽管眼睛依旧红肿,但那双眸子已经重新燃起了惯有的坚毅和冷静。她轻轻放下陈远的手,为他掖了掖菌毯的边缘,然后站起身,转向艾文长老。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敌军彻底撤退了吗?”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晰与稳定,带着指挥官特有的审慎。
艾文长老望向港口的方向,目光仿佛能穿透岩壁,看到外界的星空。“失去了旗舰和霍克这个指挥官,敌方舰队已经群龙无首,大部分舰船已经开始跃迁撤离,这片星域暂时安全了。”他话锋一转,眉头微微蹙起,“但是,我们通过古树的感知网络,依旧能察觉到那股来自‘深渊’的冰冷意识,它并未完全退去,如同隐藏在阴影中的毒蛇,在遥远的虚空边缘徘徊、窥伺。威胁的根源,远未消除。”
他叹了口气,环顾四周。港口虽然经过初步清理,但依旧能看到战斗留下的痕迹——烧焦的墙壁、散落的碎片、忙碌的修复人员。空气中除了生命能量的清香,也混杂着焊接的金属味和淡淡的焦糊气。
“而且,我们自身的损失……极为惨重。”艾文长老的声音带着沉痛,“许多勇敢的守护者牺牲,青萝她……只是其中之一。外围的防御节点被大量摧毁,生态平衡系统受到冲击,生命之心为了支撑最后的防御和帮助陈远,也消耗了大量的本源能量。整个‘星耀之泉’的防御体系百孔千疮,需要漫长的时间和大量的资源才能修复。”
他将目光重新投向澹台凤舞,眼神复杂,既有感激,也有深深的忧虑:“孩子,你们带来的关于‘净化党’和霍克阴谋的情报,以及你们这次不惜代价的突击行动,摧毁了敌人的指挥中枢,重创了他们的舰队,为我们,也为所有可能被他们威胁的生命形式,争取到了无比宝贵的喘息时间。这份恩情,‘星耀之泉’永志不忘。”
“但是,”他加重了语气,“‘净化党’及其背后的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霍克将军的死,以及‘凤舞’号的失控,也必然会在联邦内部引起巨大的波澜和追责。未来的道路,布满了荆棘与未知的风暴,只会更加艰难。”
澹台凤舞静静地听着,目光再次落回古树下那张平静的睡颜,又缓缓扫过周围这片虽然残破、却依旧顽强挺立、努力进行着自我修复的生态奇迹。她的脊背挺得笔直,仿佛能承载起所有的重量。
她转过身,面向艾文长老,也面向这片劫后余生的土地,声音清晰而坚定,如同敲击在金石之上:
“再难,也要走下去。为了青萝,为了所有在这场战斗中牺牲的战友,为了莉娜和‘铁砧’他们付出的代价,也为了……”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越了空间,看到了那片广袤而充满无限可能的星空,看到了无数形态各异的生命在其中繁衍生息。
“……也为了我们共同相信的,那个所有生命都能自由绽放、多样共存、携手前行的未来。”
短暂的战斗间隙,空气中弥漫着胜利的苦涩与牺牲的沉重。港口内,修复工作正在争分夺秒地进行;医疗区内,伤者在生命能量的抚慰下与伤痛抗争;古树下,沉睡者在积蓄着重生的力量。这是舔舐伤口、哀悼逝者的时刻,也同样是凝聚意志、积蓄力量、准备迎接下一场未知风暴的,至关重要的寂静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