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低沉而规律的机械嗡鸣,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穿透厚重岩层,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矿洞之中,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韵律感,与之前渊墟号角的苍凉悲怆截然不同。
嗡——嗡——嗡——
每一声嗡鸣,都仿佛直接敲击在灵魂深处,引发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
而荀渭背后的黑匣,以及怀中那枚密钥碎片,在这嗡鸣响起的瞬间,如同被彻底激活的凶兽,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剧烈反应!
嗡!!!!
黑匣不再是轻微的震动,而是整个匣体都在高频颤抖,表面那些星辰纹路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疯狂闪烁,炽白与幽蓝两色光芒交替迸射,甚至将包裹的破布都灼烧出焦痕!一股灼热到几乎烫伤背脊的能量感从中汹涌而出,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反而带着一种急躁、渴望、甚至是…暴戾的意味!
怀中的密钥碎片更是滚烫如烙铁,剧烈震颤着,仿佛要破开皮肉自行飞出!
一股庞大、混乱、却又带着明确指向性的意念洪流,如同决堤的狂潮,悍然冲入荀渭的脑海,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淹没!
“…信号…确认…”
…最高优先级指令…”
…前往汇合…”
…戍卫核心…”
…能量…需要能量…”
…清除…障碍…”
…吞噬…”
冰冷的星谕之声被这股狂暴的意念冲得支离破碎,断断续续,夹杂着一种近乎饥饿的疯狂!
“呃啊!”荀渭猛地抱住头颅,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双眼之中再次不受控制地泛起那冰冷非人的星璇光芒,但这一次,那星璇的旋转却显得有些狂乱和急躁!
“荀先生!”白霁云脸色骤变,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异常,“你怎么了?!”
福伯也立刻警惕地护在白霁云身前,枯瘦的手掌按在了烧火棍上,浑浊的眼中精光爆射,死死盯着荀渭背后那光芒大放、嗡鸣不止的黑匣!
“那…那盒子…又发作了!”山猫和铁匠也吓得连连后退,脸上满是惊惧。方才地下遗迹中那活尸的恐怖还历历在目。
而那些原本惊恐的难民,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缩到了石窟的角落,瑟瑟发抖。
荀渭死死咬着牙,牙龈几乎溢血,用尽全部意志对抗着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狂暴意念和黑匣的拉扯感!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黑匣想要控制他的身体,想要不顾一切地冲向那嗡鸣传来的矿洞深处!
“声音…深处…”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手指颤抖地指向嗡鸣传来的方向,眼中星芒乱闪,挣扎与抗拒之色交替浮现,“那东西…在召唤…它很…饥饿…”
白霁云瞬间明白了过来,脸色变得无比难看:“是那‘戍卫核心’?它竟然还在运行?而且能主动召唤你这‘星枢’?”
他猛地看向矿洞深处那无尽的黑暗,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忌惮。一个能主动召唤、并且能影响“星枢”状态的遗迹核心,其危险程度和价值,都远超预估!
“公子!不能去!”福伯沙哑地急声道,“那东西状态明显不对!充满攻击性和吞噬欲!荀先生的状态也很不稳定,一旦被其控制,后果不堪设想!”
那老矿工也颤声附和道:“不能去啊!大人!那深处去不得!那是‘鬼哭窿’!以前下去的人,都没回来!都说里面有吃人的妖怪!”
然而,那嗡鸣声陡然变得更加急促和响亮!仿佛察觉到了“星枢”的抗拒,变得有些不耐烦!
荀渭背后的黑匣光芒更加炽烈,那狂暴的意念冲击也陡然加强!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了一步,眼中的挣扎之色减弱,冰冷的星芒再次占据上风!
“…服从…”
…能量…”
…吞噬…”
“不好!”白霁云瞳孔一缩,他知道不能再犹豫了!一旦荀渭彻底被控制,他们所有人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是立刻强行制住荀渭,冒险向回走?还是…
他的目光急速扫过石窟内那些面带绝望的难民,以及地上那两个伤口正在被“血疫”迅速侵蚀、奄奄一息的伤者。又看向矿洞深处…
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在他脑中闪过!
“福伯!用‘定魂针’!暂时镇住荀先生的神魂!”白霁云猛地一咬牙,厉声下令,同时自已闪电般从怀中取出一个仅有三寸长的、通体漆黑、刻满了细密符文的金属短笛!
福伯闻言,没有丝毫迟疑,枯瘦的手指间不知何时已夹住了三根细如牛毛、闪烁着银光的短针,手腕一抖!
嗖!嗖!嗖!
三道银光精准地没入了荀渭后颈的三处大穴!
荀渭浑身猛地一僵,眼中狂乱的星芒骤然凝固,身体如同被施了定身术般停在原地,但那剧烈的颤抖和黑匣的嗡鸣并未停止,反而有种要冲破禁锢的趋势!
就在这时,白霁云将那黑色短笛凑到唇边,深吸一口气,猛地吹响!
呜——!!!
一声尖锐、高亢、却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的奇异音波,猛地自短笛中爆发出来!
这音波并非针对荀渭,而是如同无形的涟漪般,径直射向矿洞深处那嗡鸣传来的方向!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原本规律而冰冷的机械嗡鸣声,在接触到这奇异音波的瞬间,竟然猛地一滞!仿佛被干扰了节奏,变得有些紊乱和…迟疑?
而荀渭背后黑匣那狂暴的嗡鸣和意念冲击,也随着那源头嗡鸣的紊乱而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减弱和混乱!
就是现在!
白霁云停止吹奏,脸色因瞬间巨大的精神消耗而更加苍白,但他动作毫不停顿,猛地冲到荀渭面前,双手疾速掐诀,指尖凝聚起一点微弱却精纯的白光,狠狠点向荀渭的眉心!
“荀渭!醒来!守住本心!它在用能量引诱你!想想你要做的事!你的仇!你的恨!岂能在此沦为傀儡?!”他的声音如同惊雷,直接贯入荀渭那被定魂针暂时稳固、却依旧被外来意念冲击的神魂深处!
仇!恨!
这两个字,如同最尖锐的锥子,瞬间刺破了那冰冷意念的迷雾,狠狠扎入了荀渭灵魂最深处那从未熄灭的火焰之上!
前世惨死的画面、权贵子弟虐杀他时的狞笑、那冰冷刺骨的绝望与不甘…如同沸腾的岩浆般轰然爆发!
“呃啊啊啊——!!!”
荀渭发出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充满了极致痛苦与愤怒的咆哮!他眼中那冰冷的星璇疯狂旋转,最终竟被一股炽烈的、如同焚尽一切的仇恨之火强行压下、驱散!
他猛地抬起头,双眼赤红,瞳孔恢复了清明,却燃烧着骇人的厉芒!背后黑匣的嗡鸣声也随之骤然减弱,虽然依旧震动,却不再那般狂躁,仿佛被主人的强烈意志暂时压制了下去!
“我…没事了…”荀渭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恨意,但那失控的危机,暂时解除了。
白霁云长长松了口气,后退一步,抹去额角的冷汗,心有余悸。方才真是兵行险着,若是荀渭自身的执念不够强,后果不堪设想。
洞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电光火石间的惊险交锋惊呆了。
那矿洞深处的机械嗡鸣,在紊乱了片刻后,似乎因为失去了“星枢”的回应,渐渐变得平缓下来,最终恢复了那种规律而冰冷的节奏,但似乎…比之前微弱了一丝?仿佛消耗了不小的能量。
危机暂时解除,但困境依旧。
白霁云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两个奄奄一息的“血疫”伤者身上,眼神闪烁不定。他忽然看向那惊魂未定的老矿工,沉声问道:“老丈,你可知,这‘血疫’…通常如何蔓延?除了直接接触,可会通过水源、空气?”
老矿工愣了一下,茫然地摇了摇头:“这…小老儿不知…但听说…只要不被那红石头划伤,或碰到病人的脓血,似乎…就没事?没听说会凭空传染…”
白霁云眼中精光一闪,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看向荀渭,语气凝重:“荀先生,你方才说…你那‘罗盘’的力量,或许能克制这‘血疫’?”
荀渭一怔,随即想起自已之前的感应和星谕提示,迟疑道:“只是…模糊感应…或许可以…但我无法完全掌控那力量…”而且动用黑匣力量的风险极大。
“或许…就够了。”白霁云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那深处的‘戍卫核心’显然急需能量,甚至不惜强行召唤‘星枢’。它状态不稳,充满攻击性,但或许…也正是我们的机会!”
“公子的意思是…”福伯似乎猜到了什么。
“与其被困死于此,不如主动出击!”白霁云语气决然,“那‘戍卫核心’既是巨大危险,也可能藏着离开此地的线索甚至…控制这片遗迹的契机!而它现在状态虚弱,急需能量,这便是我们的突破口!”
他看向荀渭:“荀先生,若你那力量真能克制‘血疫’,或许…我们能与那‘核心’做一个交易!”
“交易?”荀渭皱眉。
“用净化‘血疫’、提供相对‘安全’的能量为条件,换取它的合作,或者至少…让它为我们指明一条生路!”白霁云眼中闪烁着智慧与冒险的光芒,“甚至…可能找到治愈王将军他们身上侵蚀的办法!”
这个想法可谓胆大包天!与一个状态不稳定、充满危险的远古造物做交易?
但仔细想来,这似乎是目前绝境中,唯一可能破局的方向!
荀渭心脏狂跳起来。与那“戍卫核心”接触,风险极大,但同样…可能也是揭开黑匣秘密、甚至获取强大力量的关键!
他看了一眼地上痛苦呻吟的伤者,又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王校尉,最终,重重点了点头:“可以一试!”
“好!”白霁云精神一振,“事不宜迟!福伯,你留下照看伤员,并设法从这些矿工口中多打听些关于矿洞和‘血疫’的情报。山猫,铁匠,你们协助福伯,守住此处!”
“荀先生,你我需要尽快恢复些气力。”他取出最后两枚香气浓郁的丹药,自己服下一枚,将另一枚递给荀渭,“一炷香后,我们深入矿洞!”
荀渭接过丹药,毫不犹豫地吞下。一股温和却精纯的药力化开,迅速滋养着他干涸的经脉和疲惫的精神。
两人不再多言,立刻盘膝坐下,争分夺秒地调息恢复。
石窟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篝火的噼啪声、伤者的呻吟、以及那从矿洞深处传来的、规律而冰冷的机械嗡鸣。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
荀渭和白霁云几乎同时睁开眼。虽然远未恢复全盛,但眼中都已有了锐利的神采。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决绝。
没有多余的话语,两人起身,举着一盏新点燃的骨灯,义无反顾地踏入了矿洞深处那更加浓郁、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之中。
将那规律的、冰冷的嗡鸣,以及那未知的、危险的“戍卫核心”,作为了他们最后的赌注!
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的甬道尽头。
福伯默默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烧火棍,低声对山猫铁匠道:“守住洞口,无论里面发生什么,没有公子信号,绝不可进入!”
而石窟角落,那老矿工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浑浊的眼中却闪过一丝极其诡异的、与他之前惶恐神态截然不同的…冰冷光芒。他无声地蠕动了一下嘴唇,仿佛在咀嚼着什么词语。
如果荀渭或白霁云懂得古老的狄语唇语,或许能辨认出那模糊的词语——
“…狼神…”
…祭品…”
…已入彀中…”
(第八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