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离盘着腿,撑着下巴,偏了偏头。
“我这不是在这吗?”
聂予黎的神情有些不自然,面上那抹殷红并未消退。
“……师弟确实在此。”
他当然知道她在。
她一直都在。
“那你看呗。”
“……”
“五千哥,不是说要见?怎么不看,低着头做什么?”
少年连珠炮似的发问,声音含着笑意。
聂予黎被那双黑亮的眼睛看得无处遁形,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抬起了头。
他终于认真地看向了她。
那对琥珀色的眸子,不再躲闪,也不再飘忽。
里面倒映着床边小小的烛火,也倒映着对方那张带着几分懒散笑意的脸。
男人语气认真。
“……朔师弟,当时…我被过往所困。”
“我以为再也出不来了。”
“但是,我听见了你的声音,如若不是你……”
“……”
朔离眨了眨眼,看着对方那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好像在听什么年度总结报告。
她伸出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床沿,发出“啪”的一声。
“哎呀行了,感谢的话就没必要说了,过来坐。”
聂予黎愣了一下,目光落在她拍过的地方。
过了会,他依言走近,走到床边,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床板因为承受了新的重量,轻轻地向下陷了陷。
一旁的少年伸出手,把正熟睡的小七捞起,摸了几下。
猫咪的尾巴无意识的蹭蹭她的掌心。
“五千哥,我还不知道是什么过往呢,细说一下?”
在朔离眼中,她那时就叫了几声,又伸出手捏了一下,对方就醒了。
聂予黎因她这直接又自然的问话,反而平静了下来。
“只是一些过往的事……”
“我从小所在的宗门,名为无妄宗。”
他说话的时候,视线落在房间里那盏摇曳的烛火上。
火光在琥珀色的瞳孔里跳动。
“在我十岁那年,宗门被魔修攻破。”
“我的父亲,无妄宗宗主,为了掩护弟子们撤离,力战而亡。”
“我的母亲……自尽于魔修刀下。”
“宗门上下,数百口人,除了我,无一生还。”
那些画面,那些声音,那些气味,在他的梦里被重复了无数遍。
如今从他口中说出来,已经失去了鲜活的棱角,只剩被反复打磨后的事实。
朔离静静地听着。
她没有出言安慰,也没有露出任何同情或悲伤的表情。
少年撑着下巴听着,像是听故事的学生。
聂予黎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当时的细节,又似乎只是在组织语言。
“当时的我,只有十岁,刚刚引气入体。”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骨节分明,却又布满厚茧。
“我握着父亲给我的铁剑,冲向他们,然后一次又一次被打倒。”
“我看到的一切,都被火烧成了红色。”
“后来,是青云宗的玄一掌门路过,救下了我。”
“再后来的事,师弟你也知道了。”
他成了青云宗的大师兄,背负着血海深仇,将斩妖除魔刻进了自己的道里。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一两声虫鸣。
朔离收回撑着下巴的手,身体前倾了一些。
“所以,今天在幻境里,你又看了一遍?”
少年问。
聂予黎点了点头。
“嗯。”
“那个为首的魔修,叫什么?”
“万傀魔君,阳晖。”
“他之后死于我的剑下。”
“死透了吗?挫骨扬灰没?”
“……神魂俱灭。”
“你有好好折磨他吗?”
“……”
聂予黎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他垂下眼,视线落在自己交叠置于膝上的双手。
“……我斩了他一千三百四十二剑。”
“可以啊。”
朔离点点头,满脸赞同。
她伸了个懒腰,身体向后仰了仰。
“五千哥,那咱们之前说好的,以后去魔域,这事还算数吧?”
她的话题转得很快,直接从沉重的过去跳到了未来的约定上。
“算数。”
“那就行了。”
少年拍了拍手,她笑着。
“反正仇也报了,人也死了,以后别老想这事了。”
“你要是还觉得不爽,等我们以后退隐了,就去魔域打天下,把魔修全扬了吧。”
“以后?”
聂予黎重复着这两个字。
他眼中的那些沉重、憎恨、痛苦,像是被这句话轻轻一拂,都散了。
“好。”
男人低声应道。
然后,他笑了起来。
不是之前在幻境瓦解后那种释然又虚弱的笑。
是很轻的,从胸腔里发出的笑声。
像是紧绷了十数年的弦,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松了下来。
朔离看着对方笑了,也跟着咧了咧嘴。
然后,某人话锋一转。
“五千哥啊,关于明天——”
“师弟,还是要多加考虑……”
“喂,我还没说完呢!”
望着少年那不满的神情,聂予黎面露无奈,因为他大致已经猜到对方要说什么了。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温声开口:“那朔师弟请言。”
朔离咳了咳。
根据原着剧情,那“欲”之疫鬼,可是在最深处隐匿着,甚至没有对原先的凡人造成太大的影响,不然,那地方早就是个死地了。
也就是说——
“五千哥,明天我们要更深入一些,你懂我意思吧?”
聂予黎身体的线条绷紧了。
他脸上的笑意收敛,看着朔离的眼神带着困惑。
“……深入?”
“对啊。”
少年理所当然地点头,她伸手指了指他。
“我们得点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