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喘息期,在无声的对抗中又过去了数日。当铺内,一种紧绷的平衡正在维持——苏曼的状态在缓慢而坚定地好转,她对那些防御性诡物碎片的感应和初步操控也越来越熟练;“雾隐琉璃盏”和“无心木”构成的薄弱迷雾,依旧在干扰着那些无孔不入的冰冷窥视;谢九安的直觉巡逻和墨渊日益复杂的数据模型,像两张不同材质的网,交织在当铺周围,警惕着任何可能突破防线的迹象。
然而,所有人都清楚,这种平衡脆弱得如同蛛网。苏曼灵魂本源的创伤,依旧是最大的隐忧,也是那些窥视目光最主要的焦点。仅仅依靠外物的保护和自身缓慢的修复,进度太慢,变数太大。
林清音再次将目光投向了【诡物典册】。她需要一件更特殊、更针对的诡物,不是用于防御或干扰,而是能够更深入、更主动地帮助苏曼修复灵魂本源,巩固她刚刚重新点燃的“自我”意识。
她的指尖在泛黄的纸页间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了一个名为“心弦琴(残)”的条目上。
记载显示,这并非一件完整的乐器,而是一张古琴断裂后,残留的、蕴含着最初制琴师“凝心”意念的一小段琴身龙骨。它无法弹奏出实际的乐曲,但其本身就像一个凝固的音符,能与接触者的灵魂产生深层共鸣,帮助“调律”——梳理紊乱的能量流,弥合细微的灵魂裂痕,甚至有一定概率强化灵魂的“韧性”。代价是,使用期间会放大内心的情感波动,无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
“调律”、“弥合”、“强化韧性”……这些特性,几乎是为此刻的苏曼量身定做。但“放大情感波动”的代价,也让林清音犹豫不决。苏曼的情绪刚刚稳定下来,再次放大,是福是祸?
她将“心弦琴”的信息和风险,再次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苏曼,以及谢九安和墨渊。
苏曼听完,沉默了很久。她低头看着自己依旧有些苍白的手,感受着灵魂深处那些依旧隐隐作痛、尚未完全连接的断裂处。她知道自己的恢复遇到了瓶颈,外部的威胁也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缓慢的温养,或许已经不够了。
“……我想试试。”她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那里面不再有恐惧,只有一种经过权衡后的决断,“……不能……一直躲着。”
谢九安眉头紧锁,但没有出言反对,只是握紧了破云刃的剑柄,表明了他的态度——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守住这里。
墨渊进行了快速的数据推演:“……目标‘心弦琴’,能量结构稳定,核心意念单一指向‘秩序’与‘修复’。与苏曼灵魂波动的潜在共鸣区间高达百分之四十一点五。风险主要集中于情感放大效应,不可控变量增加百分之三十。”
“……建议:在绝对可控环境下进行,全程监控,准备紧急干预预案。”
有了之前的经验和更充分的准备,尝试在一个静谧的午后进行。
那截“心弦琴”的残骸被林清音小心地放置在铺着软垫的桌上。它只有一尺来长,木质暗沉,纹理如水流,触手温润,仿佛还残留着某种悠远的余韵。林清音已经用祖灵之力反复洗涤过,确保其意念的纯粹。
苏曼坐在桌前,深吸一口气,将双手轻轻覆在那截琴木之上。她没有立刻注入精神力,而是先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回想那些温暖、坚定的记忆碎片——林清音的陪伴,谢九安的守护,甚至墨渊那沉默却可靠的数据支持……
当她感觉自己的内心如同无波的古井时,才缓缓地,将一丝比之前操控琉璃盏时更加凝练的精神力,探入了“心弦琴”中。
嗡……
一声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她灵魂深处响起的、极其低沉悠远的鸣音,缓缓荡开。
没有刺目的光芒,没有纷乱的幻象。苏曼只觉得自己的整个意识,仿佛被浸泡进了一池温暖而富有弹性的泉水里。那池水轻轻荡漾着,以一种奇妙的频率,与她灵魂中那些紊乱的能量流、那些细微的裂痕、那些尚未完全连接的记忆光点,产生了共鸣。
她“听”到了自己灵魂的“声音”。那不再是破碎的杂音,也不再是单一的情感回响,而是一种更加本质的、结构性的“律动”。一些堵塞、扭曲的能量节点,在这共鸣中微微震颤,开始松动、平复;一些细小的灵魂裂痕,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温柔地牵引、弥合;甚至那些漂浮的记忆光点,也在这和谐的“律动”中,似乎找到了更稳定的相对位置,不再互相冲撞。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舒适与安宁。仿佛一个技艺高超的琴师,正在小心翼翼地调试一件珍贵却受损的乐器,试图让它恢复原本的清越之音。
然而,“心弦琴”的代价也随之显现。
当一段关于爷爷牺牲的悲伤记忆碎片被动荡的“律动”触及之时,那股被强行压抑的痛楚,瞬间被放大了数倍,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让她几乎窒息,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与此同时,另一段关于林清音小时候为她挺身而出的温暖记忆也被勾起,强烈的感激与依赖感交织着悲伤,让她情绪剧烈起伏,身体微微颤抖。
“曼曼!稳住!守住心神!引导它!”林清音紧张地在一旁提醒,随时准备中断连接。
苏曼紧咬着下唇,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没有慌乱逃离这情感的漩涡,而是凭借着之前锻炼出的意志力,努力在这被放大的悲喜交织中,寻找着那源自“心弦琴”的、稳定的“调律”核心。
她像是一个在惊涛骇浪中紧紧抓住舵盘的水手,不再对抗风浪,而是学着顺应它,利用那稳定的核心律动,来平衡自己失控的情感帆船。
渐渐地,那汹涌的悲伤和强烈的喜悦,在那奇妙的灵魂律动中,仿佛被梳理、调和,不再具有毁灭性的力量,而是化为了更加深沉、更加真实的情感底色,沉淀下来,与她灵魂的其他部分慢慢融合。
不知过了多久,灵魂深处的鸣音缓缓平息。
苏曼缓缓睁开眼睛,大汗淋漓,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亢奋。她感觉灵魂深处传来一种久违的“通透”与“轻松”,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种无处不在的、细密的撕扯感,明显减轻了。仿佛一件布满灰尘和裂纹的琉璃盏,被小心翼翼地擦拭、修补,虽然远未复原,却终于透出了内里的微光。
“感觉……很好……”她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里面……安静多了……”
林清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掌心也全是汗。她上前扶住有些脱力的苏曼,感受到她虽然疲惫,但灵魂波动确实比之前更加稳定、凝实。
墨渊的监测数据也证实了这一点:“……灵魂本源紊乱度显着下降百分之八点二。核心意识稳定性提升百分之十二点七。灵魂韧性指标……微弱提升。”
他顿了顿,补充道,“……情感放大效应已消退。未发现不可逆损伤。”
成功了!
这一次的尝试,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深入,也更加危险。但苏曼凭借着自己的意志,成功地驾驭了诡物的力量,并将其用于自身最深层的修复。
心弦初鸣,虽伴随着情感的惊涛,却也为她奏响了灵魂愈合的新乐章。
这无疑是一剂强心针,不仅对苏曼,对所有人都是。它证明,即便面对“归墟之眼”这等恐怖的敌人,他们依旧有能力成长,有能力反击。
希望的微光,在这古老的当铺内,似乎又明亮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