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的训练日复一日,如同在锋利的刀尖上行走,每一步都伴随着精神撕裂般的痛楚与意志力的极致消耗。那胸口的“镜鞘”烙印,从最初难以忍受的冰冷异物感,逐渐变成了一个可以被她有限度感知和引导的、冰冷而复杂的“器官”。她学会了如何在怨念冲击下维持识海中那微小的“锚点”,也初步掌握了如何调动那烙印中蕴含的、带着束缚意味的冰冷力量,去对抗外来的精神污染。
这种成长并非没有代价。她的眼神比以前更加沉静,甚至偶尔会流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仿佛看透世情的淡漠。那是灵魂在反复承受极端情绪冲刷后,本能筑起的防御壁垒。林清音和谢九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忧心忡忡,却无法阻止。他们只能在她每次训练后,给予最细致的关怀和最坚定的支持,试图用这份温暖,去平衡那烙印带来的冰冷侵蚀。
墨渊则始终保持着那副冰冷的观察者姿态。他对苏曼的进步既无赞许也无批评,只是在某些关键时刻,会吐出几句精准却残酷的“指导”,例如“能量引导效率低下,损耗率超过阈值”,或是“情绪波动影响‘镜鞘’稳定性,需加强控制”。他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苏曼,她所走的这条路,充满了非人的严苛与未知的风险。
这日午后,苏曼刚刚结束一轮与锁魂锈残留怨念的模拟对抗,正疲惫地靠在椅背上调息。窗外阳光正好,难得驱散了几分连日的阴霾,给当铺内带来些许暖意。
然而,这份短暂的宁静,很快便被一种新的、截然不同的感应打破了。
并非之前那种充满怨怼、阴寒或血腥的诡物气息。这一次,苏曼胸口的“镜鞘”烙印传来的,是一种……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悲悯”与“沉重”感?仿佛有无数虔诚的祈祷、无声的哭泣、以及某种深沉的、背负着众生的哀愁,正从遥远的地方,如同涓涓细流般,透过烙印,缓缓渗入她的感知。
这种感觉很奇特,不带有攻击性,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直抵人心的感染力,让她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鼻酸和莫名的悲伤。
“清音姐……”苏曼睁开眼,眼神有些茫然地望向门外,“好像……又有什么东西……来了。但是……感觉……很奇怪……”
林清音和谢九安立刻警觉起来。林清音凝神感知,果然捕捉到一股正在接近的、异常平和却蕴含着庞大精神力量的波动。这股力量的性质与她之前接触过的所有诡物都不同,更加内敛,更加……“神圣”?却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谢九安也皱起了眉头,他感应不到具体的精神波动,但武者的直觉让他感觉到,正有一个“沉重”的存在在靠近。
没过多久,当铺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僧袍、身形枯瘦、面容愁苦的老和尚,低着头,步履缓慢地走了进来。他手中捧着一个用陈旧黄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件,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又像是捧着千斤重担。
老和尚来到柜台前,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深刻皱纹、写满了风霜与悲苦的脸。他的眼神浑浊,却异常清澈,仿佛看透了世间一切悲欢离合,只剩下无尽的慈悲与……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
“阿弥陀佛……”老和尚宣了一声佛号,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浓浓的倦意,“施主……贫僧……想典当此物。”
他将那黄布包裹轻轻放在柜台上,一层层打开。
里面露出的,是一尊一尺来高的木雕菩萨像。菩萨低眉垂目,面容慈悲安详,雕工算不上顶好,却自有一股沉静祥和的气韵。然而,诡异的是,这尊菩萨像的眼角下方,竟然各有一道深色的、如同泪痕般的污渍,顺着脸颊蜿蜒而下,一直延伸到佛像的底座。那污渍颜色暗沉,仿佛浸染了无数岁月的泪水,散发出一种令人心头发堵的悲苦气息。
就是这尊带着“泪痕”的菩萨像,散发着那股平和而沉重的精神力量!
“大师,这尊佛像……”林清音目光凝重地看向那两道泪痕,她能感觉到,那并非普通的污渍,而是某种极其精纯、却又充满了负面情绪的愿力凝结物!是无数信徒在此像前倾诉痛苦、祈求垂怜时,留下的悲伤印记,经年累月,竟与佛像本身产生了奇异的融合,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悲愿”之力。
老和尚深深叹了口气,浑浊的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此像……乃本寺传承之物,受香火供奉已有百年……奈何,近些年来,寺中香火日渐稀少,而来此祈愿者,多为世间苦命之人,所诉皆是人世悲苦……这佛像……便渐渐成了这般模样……”
他伸出手,颤抖着抚摸那两道泪痕,声音带着哽咽:“它……它如今已无法给人带来慰藉,反而会放大聆听者内心的悲伤与痛苦……寺中弟子,已有数人因长时间看守此像而心神抑郁,甚至……唉!贫僧实在不忍再见它继续害人,亦不忍其流落在外,听闻贵铺有处置异宝之能,特来……恳请施主收留。”
林清音明白了。这尊木雕菩萨像,本身并非邪物,反而承载着百年香火愿力。但因长期只接收负面情绪,导致其性质发生了畸变,从一件寄托美好愿望的法器,变成了一件会放大悲伤、引人沉沦的“悲愿之器”。它不主动攻击,但其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持续散发负面精神影响的源头。
就在林清音思考如何处理这尊特殊佛像时,一旁的苏曼,却不由自主地被那佛像吸引。
她胸口的“镜鞘”烙印,对那“悲愿”之力产生了强烈的反应!不是排斥,也不是对抗,而是一种……奇异的“共鸣”?那烙印仿佛一个空乏的容器,感应到了同属精神层面、却性质迥异的庞大能量,竟然自发地产生了一种微弱的“吸力”!
与此同时,那佛像眼角下的泪痕,似乎微微亮了一下。一股更加深沉、更加磅礴的悲苦愿力,如同找到了宣泄口般,朝着苏曼蔓延而来!
“曼曼!”林清音察觉到苏曼的异状,立刻出声警示!
但已经晚了半步!
苏曼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无数人世间至悲至苦情绪的洪流,顺着那“镜鞘”烙印的链接,轰然涌入她的识海!那不是怨念的狂暴,也不是恐惧的冰冷,而是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要将灵魂都压垮的悲伤与绝望!
她仿佛瞬间看到了无数张流泪的脸,听到了无数心碎的低语,感受到了生离死别、爱恨嗔痴、求不得、放不下……种种人间至苦!
“呃……”苏曼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摇摇欲坠,眼中不受控制地涌出泪水!这悲愿之力太过纯粹庞大,直接作用于她最本质的情感,连那刚刚稳固的“锚点”都开始剧烈动摇!
“放肆!”谢九安见状大怒,一步上前就要将那佛像扫开!
“且慢!”林清音却拦住了他。她敏锐地发现,苏曼虽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那“镜鞘”烙印却在疯狂运转,并非仅仅是被动承受,更像是在……主动“解析”和“容纳”这股悲愿之力!那烙印表面的冰冷纹路,甚至隐隐泛起了一丝与佛像泪痕相似的、暗沉的光泽!
墨渊那冰冷的声音也适时响起,带着一丝罕见的“兴趣”:
“……‘镜鞘’……兼容性……超出预期……”
“……‘悲愿’之力……性质特殊……可中和……部分……怨念侵蚀……”
“……风险……与机遇……并存……”
他的意思是,这“悲愿”之力虽然危险,但若能承受并引导,或许能反过来净化或平衡“镜鞘”烙印因接触过多怨念而可能积累的负面影响?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且危险的猜想!
林清音看着痛苦挣扎却又在努力维持意识的苏曼,心中天人交战。是立刻切断链接,保护曼曼?还是冒险让她尝试容纳这特殊的“悲愿”之力?
苏曼在无边的悲苦洪流中,意识几乎要被淹没。但就在这极限状态下,她识海中那经历过无数次锤炼的“锚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一股源自她自身的不甘与倔强,混合着对林清音、谢九安的牵挂,如同定海神针般,死死钉在意识的中央!
她不再试图对抗那悲伤,而是尝试着,去“理解”它,去“感受”那悲愿背后,每一个痛苦灵魂对救赎的渴望!
渐渐地,那汹涌的悲愿洪流,似乎变得不再那么具有破坏性,反而像是一条沉重却可以承载的河流,开始围绕着她那坚定的“锚点”缓缓流淌……
当铺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老和尚双手合十,闭目默诵经文,额角见汗。谢九安持剑而立,死死盯着那尊流泪的菩萨像和林清音的决定。林清音则全神贯注地感知着苏曼的状态,祖灵之力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干预。
苏曼能否驾驭这股独特的“悲愿”之力?这突如其来的木雕佛像,又会给她的“镜鞘”之路,带来怎样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