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渡厄当铺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平静。
林清音大部分时间都在卧床静养,谢九安几乎包办了所有照料事宜,煎药、喂粥、擦拭,动作笨拙却异常专注。他很少说话,只是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林清音,仿佛要通过这种无声的守候,来确认她真的已经安然无恙。那份失而复得的珍视,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他甚至不敢回想她昏迷时的情形。
苏曼则负责打理前厅,处理日常琐事。她将那个用旧报纸包裹的、新来的诡物小心翼翼地锁进了柜台下的一个特制木匣里,和那安静的青铜匣子放在一处。每次经过那个木匣,她都觉得脊背发凉,尤其是想到那工人描述的“穿红肚兜的娃娃”,更是心里发毛。她尽量不去触碰,也不去多想,只盼着清音姐能快点好起来。
而后院的墨渊,则像是彻底沉寂了下去,再未出现在前厅。但无论是林清音还是谢九安,都能隐隐感觉到,一股冰冷而审视的意念,偶尔会如同无形的触须,悄然扫过内室,尤其是在林清音尝试运转真气调息的时候。
林清音的身体恢复得很慢。真气滞涩,神魂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纱,对外界的感知都变得迟钝了许多。唯有心口那处空洞,依旧沉寂,仿佛一个耗尽了能量的深潭。她知道,这次损耗的是本源,急不得。她只能耐着性子,一点点温养,同时在心里反复推演梳理青鸾诅咒时的那种“理解”与“调和”的状态。那种状态玄妙非常,似乎触及了某种更深层的力量运用方式,但此刻虚弱之下,却难以抓住其中关窍。
这日下午,林清音感觉精神稍好,便在谢九安的搀扶下,慢慢走到前厅,在惯常坐的那张太师椅上坐下。多日卧床,能换个环境,呼吸一下前厅略带陈木和香烛气息的空气,也让她感觉舒畅了些。
谢九安陪坐在一旁,目光依旧不离她左右。
苏曼见林清音出来,很是高兴,连忙泡了杯宁神的参茶递过来。
“感觉好些了吗,清音姐?”
“好多了。”林清音接过茶,微微一笑,目光随即落在了柜台下那个特制的木匣上,“曼曼,把昨天收的那件东西拿出来我看看。”
苏曼脸色微变,有些犹豫地看向谢九安。
谢九安眉头一皱:“清音,你身体还没恢复,不必急于一时。”
“只是看看,不动用力量。”林清音语气温和,却带着坚持,“总要了解一下是什么东西,心里有数。”
谢九安知道拗不过她,只得对苏曼点了点头,同时自身真气暗暗提起,全神戒备。
苏曼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木匣,取出那个旧报纸包裹的物件,放在柜台上,动作轻得仿佛那是什么一触即爆的危险品。
林清音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粗糙的报纸表面。即便隔着包裹,一股微弱却极其尖锐的、带着童稚怨怼的气息,依旧刺入了她的感知。这气息很纯粹,不像青鸾诅咒那般沉重复杂,也不像谣诼之匣那般纷乱嘈杂,更像是一种被凝固、被扭曲的……孩童的委屈与愤怒。
她示意苏曼打开包裹。
旧报纸层层展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那果然是一个布娃娃。
娃娃很小,只有巴掌大,做工粗糙,显然是手工缝制。身上穿着一件褪色发暗的红肚兜,肚兜上用黑线歪歪扭扭地绣着一个模糊的“福”字。娃娃的脸是空白的,没有绣出五官,但就在那本该是眼睛的位置,却各点着一滴已经变成暗褐色的、疑似血迹的污渍。而那空白脸庞的嘴角位置,也用同样的暗褐色,画上了一个极其夸张、几乎咧到耳根的诡异笑容。
整个娃娃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气,那空白无面的脸庞配上嘴角狰狞的笑痕,比任何具体的五官都更令人心底发寒。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却仿佛有无数无声的尖叫和怨恨,从那小小的身躯里散发出来。
苏曼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谢九安眼神一凛,他能感觉到这娃娃身上的怨念虽然量不大,但极其凝聚和尖锐,像一根淬了毒的针。
林清音的指尖在距离娃娃寸许的地方停住了。她没有直接触碰,只是闭目凝神,将一丝极其微弱的精神力探了过去。
刹那间,一些破碎、混乱的画面冲入她的意识——
· 黑暗的角落,一个穿着红肚兜的娃娃被遗弃在那里,积满灰尘。(孤独)
· 一只大手粗暴地将娃娃抓起,扔进火盆,火焰舔舐着红肚兜。(恐惧,灼痛)
· 冰凉的河水淹没,娃娃沉入水底,水草缠绕。(窒息)
· 最后,是几滴温热的、带着腥气的液体,滴落在娃娃空白的脸庞上,伴随着一个充满恶意的、成年男人的低沉笑声……(污染,扭曲)
这些画面短暂而凌乱,充满了孩童视角的懵懂与极致的情感冲击。那空白的面庞,仿佛是一张白纸,被动地承受了遗弃、焚烧、水淹乃至最后的血腥污染,所有的恐惧、痛苦、委屈,最终被那几滴污血和恶意的笑声,扭曲成了此刻这无声的、狰狞的怨恨。
林清音猛地收回手指,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几分,胸口一阵翻涌,几乎要呕吐出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种纯粹无辜被肆意践踏、扭曲的悲凉与愤怒。
“清音!”谢九安立刻扶住她,掌心贴在她后心,渡入一股温和的真气。
“我没事……”林清音摆摆手,深吸了几口气,才压下那股不适感。她看着那个布娃娃,眼中充满了怜悯与沉重。
“它……很可怜。”她轻声说,“它本身并无意识,只是一件普通的玩物。但经历了太多的遗弃和恶意,尤其是最后那充满邪气的污血……将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封存’并‘扭曲’在了它体内。它现在……就是一个充满了童稚怨念的容器。”
苏曼听得眼圈发红,既是害怕,也是难过。一个娃娃,竟然经历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
谢九安眉头紧锁:“能净化吗?”
林清音凝视着娃娃空白脸庞上那狰狞的笑痕,缓缓道:“它的怨念很凝聚,但本质并不算强大,只是……非常‘固执’。强行净化,恐怕会适得其反,激起它更强烈的反抗。需要……需要先化解它积累的那些委屈和恐惧,让它‘平静’下来,才能引导那些被扭曲的怨念散去。”
这又是一件需要耗费心神去“理解”和“安抚”的诡物。若是平时,林清音或许会尝试,但此刻她神魂未复,实在力有未逮。
她叹了口气:“先收起来吧,等我再好些……”
话音未落,后院方向突然传来“嘭”的一声闷响,似乎是什么东西重重撞击的声音,紧接着,一股混乱而暴戾的黑暗气息如同潮水般涌来,虽然一闪即逝,却被前厅的三人清晰地感知到!
是墨渊!
谢九安瞬间起身,将林清音护在身后,目光锐利地看向通往后院的帘幕。
苏曼也吓得脸色发白,紧张地抓住了柜台边缘。
林清音心中也是一紧。墨渊体内的“蛊神”意志,又开始躁动了吗?是因为这新来的娃娃的怨念刺激,还是……他本身压制到了极限?
柜台之上,那个刚刚被林清音探查过的红肚兜布娃娃,空白脸庞上那狰狞的笑痕,在那一瞬间涌来的黑暗气息刺激下,仿佛活了过来一般,那暗褐色的线条微微扭曲了一下,一股更加尖锐的怨气猛地扩散开来!
仿佛沉睡的凶兽,被更强大的存在惊醒,露出了獠牙。
渡厄当铺内,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再次绷紧。内有无名娃娃怨念陡增,外有墨渊隐患蠢蠢欲动,林清音的康复之路,注定无法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