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殿内,仙乐袅袅,灵果飘香。为迎接天庭巡察使李清风驾临而设的接风宴,此刻正是一片觥筹交错的景象。地府有头有脸的司衙主官齐聚一堂,言笑晏晏,气氛热烈而恭谨。
李清风坐于上宾之位,身着一袭素雅却流转着云纹仙光的道袍,面容俊朗,气质出尘。
他嘴角含着一抹温和的笑意,与身旁的首席判官崔珏低声交谈,内容涉及三界气象、轮回韵律,言谈间引经据典,气度雍容,尽显天庭上仙的风范。
他的目光偶尔扫过全场,温和却深邃,仿佛能洞悉一切,让每一位被他目光触及的官员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笑容更加殷切。
然而,在这片祥和的表象之下,暗流涌动。
功过司司正,一位面色红润、体态微胖的官员,端着酒杯来到李清风面前,恭敬道:“李仙使远道而来,巡视指导,实乃我地府之幸。近年来,我等谨守本分,然天地运行,规则繁复,难免有疏漏之处,还望仙使不吝指点。”
李清风微微一笑,举杯示意,声音清朗温和:“周司正过谦了。维护三界秩序,乃天庭与地府共同之责。天庭近年来亦在梳理各司职掌,力求权责明晰,避免交错重叠,虚耗资源。地府若能借此番巡察之机,自查自纠,优化效能,正是‘静衡’之道,善莫大焉。”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冠冕堂皇。既肯定了地府的工作,又点出了“优化效能”、“权责明晰”的方向。落在不同人耳中,自有不同滋味。
坐在末席的陆鸣,默默饮着杯中的清茶,眼帘低垂。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在李清风说出“优化效能”、“权责明晰”这几个字时,席间至少有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扫过自己,其中夹杂着幸灾乐祸与审视。周远更是趁举杯时,向李清风投去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得到后者一个几不可查的微微颔首。
陆鸣心中冷笑。李清风的每一句话,都像是精心打磨过的玉器,表面光润,内里却藏着锋利的刃。他这是在用最体面的方式,为周远之前的行动背书,为接下来的打压铺平道路。
果然,酒过三巡,话题被巧妙地引向了各司衙职能。周远适时起身,向李清风和崔珏汇报功过司近期“整饬吏治、优化流程”的“成效”,并再次提及“遵照仙使指导意见,即将接手参事处流程核查职能,以杜绝冗余”的安排。
李清风安静地听着,脸上始终保持着那抹温和的笑意。待周远说完,他轻轻颔首,语气带着赞赏:“周司正雷厉风行,效率可嘉。地府事务繁杂,正需要这般勇于任事、善于整合的干吏。此等优化之举,利于长远,当持之以恒。”
他没有直接肯定周远打压参事处的行为,却对其“效率”和“勇于任事”大加赞扬,这比直接肯定更厉害。这等于向所有地府官员释放了一个清晰的信号:他李清风,支持周远所做的一切。
崔珏端坐其上,面色平静如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职能移交,需稳妥,莫生乱子。”便不再多言,让人摸不清他的真实态度。
陆鸣感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抬起头,正对上李清风望过来的眼神。
那眼神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探究与难以言喻的惋惜,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因为不合时宜而被砸碎的绝世瓷器,但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不容更改的平静,仿佛在看一个才华横溢却即将夭折的、早已注定的结局。
陆鸣面色不变,平静地回望过去,微微举了举杯,然后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切情绪。
宴会仍在继续,但陆鸣已无心停留。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却足以令人窒息的压力,正从那位谈笑风生的仙使身上弥漫开来,笼罩在整个地府上空,而他的参事处,正处于这压力的最中心。
他悄然起身离席,快步返回那片真正属于他的战场。
与判官殿的暖香笑语相比,枢要参事处值房内,则是另一番景象。
灯火通明,却照不亮空气中的凝重。孙毅伏在案上,眼圈发黑,手指飞快地在一枚巨大的算盘上拨动,旁边堆着的卷宗几乎将他淹没。他正在疯狂地核算、比对原始的数据,试图找出最能说明地府资源错配问题的铁证。
“不对……这里的时间对不上……功过司丙辰年的损耗报表和轮回司的接收记录有百分之十七的偏差……他们肯定篡改过……”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
秦昭面前,数面光幕悬浮,幽蓝色的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他鼻梁上架着一副临时凝化的水晶镜片,双手虚按在空中,不断调整着数据的筛选和模型构建。
突然,他左侧一面负责监控值房能量场的光幕,猛地爆出一片刺眼的红色波纹!
“有情况!”秦昭低喝一声,声音陡然紧绷,“不是普通魂力探知,是‘神念同频共振窃取’!极其刁钻的手法,目标锁定,孙毅刚整理好的《轮回效率异常点汇总》原始卷宗!数据流正在被强行复制剥离!”
几乎在同一时间,孙毅案头那叠卷宗最上面的几张,上面墨迹未干的字迹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模糊、虚化,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抹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值房外靠近围墙的阴影处,一道沉稳如山、却又迅捷如电的魂息一闪而过,伴随着一声极轻微、却令人心悸的闷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瞬间制服。
“截断它!快!”陆鸣刚踏入值房,目睹此景,厉声喝道。
秦昭额头沁出细汗,十指化作残影,一道更强的、凝练如实质的幽蓝数据流从他面前的主光幕中激射而出,如一柄利剑精准斩入那狂暴的红色波纹之中。
两股无形的能量在空中剧烈碰撞、绞杀,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响,逸散的能量让周围的光幕都剧烈闪烁起来。
孙毅吓得猛地扑到案上,用身体护住剩下的卷宗,脸色惨白。
阿罗则瞬间闪至值房能量节点处,磅礴的煞气汹涌而出,强行稳定住即将崩溃的内部防护阵。她没有立刻冲出,因为外围那道一闪而逝的熟悉魂息让她意识到,外面物理层面的威胁或许已被处理。
就在那最上面几张卷宗上的文字即将彻底消失、化为白纸的前一刹那,幽蓝数据流发出一声尖锐的嗡鸣,终于将那股红色波纹彻底击溃、吞噬!
被抹去的字迹缓缓重新浮现,虽然略显暗淡,但总算保住了。秦昭瘫坐在椅上,大口喘气,显然刚才一瞬间的对抗消耗巨大。
阿罗打开门,外面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夜风拂过。她仔细感知,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陌生魂力的紊乱气息,以及一道更加隐晦、却让她安心的冰冷煞气(范无救)正在迅速远去。她退回值房,对陆鸣微微摇头:“外面干净了,有人先我们一步清了场。很专业,没留痕迹。”
陆鸣闻言,目光微动,心中了然。他脸色沉峻,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次日清晨,陆鸣在案头发现了一枚不起眼的、仿佛被无意间遗落的阴司缉拿令的边角料。他拿起那片硬纸,指尖触及其上残留的一道陌生而暴戾的魂力印记,正是昨夜试图窃取数据的那股神念源头的气息。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没有留言,没有标记。
但这份无声的“礼物”已经说明了一切。范无救用他独有的方式,不仅清除了外围的物理威胁,更是锁定了施法者,并留下了关键线索。虽无言语,却比任何承诺都更加有力。
外有李清风官方层面的高压认可和催促,内有不明势力的精准渗透和窃取!双重压力如同巨磨,狠狠挤压着参事处这艘小船。但这份来自暗处的援手,也让陆鸣深知,他们并非完全孤立。
“他们等不及了,想要提前拿到我们的底牌,或者……直接破坏。”陆鸣的声音冰冷,“秦昭,立刻启动‘镜花水月’阵,隔绝一切外部探知,能量消耗不必顾忌!孙毅,核心数据转入加密玉简,物理隔绝!阿罗,警戒级别提到最高,凡未经我亲自确认者,靠近值房格杀勿论!”
命令一道道下达,冷静而决绝。
团队立刻行动起来,秦昭激活了早已布置好的防护阵法,一层如水波般的涟漪瞬间笼罩整个值房;孙毅忍痛将大部分纸质卷宗推开,将最重要的几份数据刻入一枚暗金色的玉简中,紧紧攥在手心;阿罗则深吸一口气,周身煞气不再掩饰,如同实质的暗红铠甲覆盖全身,她直接抱着臂膀靠在大门上,如同一尊杀神。
值房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在“镜花水月”阵的微弱光华下,四人相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但也看到了绝不后退的决绝。
外部的宴会或许尚未结束,但他们这里的战争,已经进入了最残酷、最直接的阶段。争分夺秒,每一瞬都可能是胜负的关键。那份关乎生死的报告,必须在雷声与压力下,艰难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