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转过一个拐角,迎面就撞见两个刚从憩房出来的小吏,正低声议论巡察司来人,脸上满是八卦的兴奋与惶恐。
“哎,陆文书!”其中一人认得他,见他行色匆匆,好奇追问:“您这是去哪?刚才见巡察司的人去主簿处,阵仗不小,您知道咋回事不?”
陆鸣停下脚步,脸上露出疲惫又带点无奈的神情,压低声音:“别提了!刚在主簿处交完加急报告,想回房喘口气,就撞见那两位煞神!夹着蓝皮袋子,火漆封得死紧,看着就吓人!赵主簿亲自签收,脸色难看得很!这节骨眼上,巡察使还有两天多就到,可别出乱子啊!”
他巧妙串联自己交报告与撞见巡察司的事,再提“巡察使”施压,暗示乱子后果严重。
“蓝皮袋子?火漆封的?还是巡察司内务处的密函?”另一人倒吸凉气,“乖乖!这肯定不是小事!赵主簿脸色都变了?”
“可不是嘛!”陆鸣叹气摇头,“不说了,我得赶紧回去,还有一堆文书要赶,判官等着要呢!”
作势欲走,又“随口”问:“对了,刚才签收时,我好像听密函编号是‘巡内密字丁未七三’?这格式…看着像涉及内部复核或者人事方面?” 故意引导话题,抛出模糊猜测。
“巡内密字丁未七三?”第一个小吏挠头,“‘巡内密’是内务处密函统称,‘丁未’是年份,‘七三’是流水号…具体不清楚。不过…”
他压低声音,透着神秘,“我听说,巡察司内务处专门管吏员操守核查和内部风纪!他们发的密函,多半是哪个倒霉蛋被盯上了!”
“吏员操守核查?内部风纪?”
这几个字,像淬了剧毒的冰针,带着刺骨的恶意,猛地扎穿他的耳膜,直刺脑髓!
嗡——
他眼前猛地一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冻结!
果然!
矛头不是指向事,而是直指他的咽喉!
诬告!构陷!
这根本不是调查,是一场早已张网、要将他生吞活剥的谋杀!
而他,刚刚亲手把绞索递到了对方手中!
他脸上却装出恍然与庆幸:“哦!原来是这样!估计是巡察司内部的事吧?你们忙,我先走了!” 不再停留,快步离开。
转过拐角,确认无人,陆鸣猛地顿住,背靠石壁大口喘气,心脏狂跳。
小吏的话印证了最坏的猜测——密函是针对他的指控,大概率是污蔑他伪造证据、构陷王五、扰乱公务!
毒!太毒了!这是釜底抽薪,直接攻击他的操守与动机!
一旦坐实,所有努力都会沦为构陷,崔珏的信任、状元李案卷宗,全都会化为泡影!
冷静!必须冷静!愤怒和恐惧都是毒药!
他的大脑在超负荷运转,仿佛能闻到神经灼烧的焦糊味,每一秒都是在燃烧魂光榨取生机!
必须在被“请”走前,铸好两件能劈开死局的武器!
第一件,是盾! 一份逻辑如玄铁、无懈可击的《自辩陈情》!针对每一条可能指控,用程序依据、时间戳、原始记录,编织成无法撕裂的铁网!
第二件,是矛! 一个能刺穿谎言的“反制”契机!密函指控必有伪证!这伪证是什么?是否与王五有关?范无救能否抓到把柄?必须找到它,然后——用他们的伪证,钉死他们的谎言!
陆鸣不再犹豫,以最快速度冲向文书房。可就在他即将推门时——
“陆鸣!”一个冰冷刻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陆鸣猛地抬头,门口站着一名判官殿低级书吏,面无表情:“处正大人传唤,即刻随我去主簿处正房。”
心脏骤然一缩!传唤!偏偏在这个时候!
他强压心绪,整理衣袍,小心收好桌上的《细则汇编》与笔记本,深吸一口气,跟上书吏。
走廊磷火惨青,寒意从脚底蔓延全身。风暴比预想中来得更快,密函的惊雷已然炸响!
穿过幽深回廊,最终停在嵌着“簿正”阴铜令牌的黑檀木门前。
书吏躬身:“处正大人,陆鸣带到。”
“进。”门内传来文仲威严的声音。
陆鸣迈步而入,房间气氛凝重如冻结的寒潭。
紫檀书案后,文仲端坐如钟,深紫色袍服衬得须发愈白,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进门,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几页暗黄的纸页中。
他那修长、苍白、指节分明得如同某种精密刑具的手指,正以一种近乎虔诚的缓慢,逐字逐句地抚过密函上的文字。
那动作不像是在阅读,而像是在进行某种古老的、裁定生死的仪式,缓慢得能让魂魄都在等待中枯萎。
深蓝色卷宗袋扔在案角,“巡内密字丁未七三”的编号触目惊心。
赵德明垂手肃立一侧,袍服一丝不苟,紧抿的嘴唇与绷紧的下颌泄露了紧张,只在陆鸣进门时,用眼角余光极快地扫了他一眼,满是审视与凝重。
“卑职判官殿文书房暂调吏员陆鸣,参见处正大人!”陆鸣在案前三步外躬身行礼,声音清晰,竭力压下微颤。
文仲终于缓缓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阴司所有律令条文的眼睛,如同两道凝固的寒冰,精准地、不容置疑地锁死了陆鸣。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陆鸣,”文仲的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千钧重压,“赵副主簿方才呈递了你拟的《重大疑情初步报告》及《特急协查申请》。几乎同时,巡察司内务处便送来这份密函。”
他指尖点了点卷宗袋,“编号‘巡内密字丁未七三’。内容,是指控你——”
他的声音平稳得像在诵读一条寻常律文,却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与刺骨寒意:
“利用文书职务之便,伪造证据,构陷同僚——巡察司吏员王五。”
他再次停顿,目光从纸页上抬起,第一次真正地、完全地落在陆鸣脸上,那目光沉重得仿佛能将灵魂压垮。
那短暂的、令人心脏停跳的寂静里,只有磷火燃烧的噼啪声,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意图扰乱巡察司正常公务,甚至…”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低沉缓慢:
“企图干扰…乃至破坏…”
“天庭巡察使复核之要务。”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吐出,每个字都像一枚冰冷的棺材钉,重重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重重砸在陆鸣心上!
最恶毒的指控!伪造证据!构陷!干扰巡察使!
任何一条坐实,都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