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感觉自己像是一条被扔进滚油里的鱼,每一寸神经都在滋滋作响。
城中村不能再待了。
那种被无形之网缓缓收紧的窒息感,越来越清晰,绝非错觉。
“针”那群人,就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正在迅速逼近。
他强忍着脑袋里针扎似的疼痛和胸口的闷痛,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了那点可怜的家当——几件换洗衣服、充电器、以及那本用油布仔细包好的《道德经》。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狭窄、嘈杂却短暂容身的小屋,没有丝毫留恋。
必须立刻离开,越远越好。
但他能去哪?
医院不敢去,正规旅馆需要身份证登记,无疑是自投罗网。
朋友?吴叔和刀疤脸他们已经被牵连够多了,绝不能再去。
最终,他拖着虚弱的身体,混入午后人流涌动的公交站,跳上了一辆即将满员的公交车。
他没有目的地,只求远离原来的区域。
公交车摇摇晃晃,穿行在城市的脉络里,窗外的景象从密集的商铺变为开阔的广场,又逐渐被一些颇有年头的低矮建筑取代。
在一个看起来颇为冷清的老城区,陈默下了车。
这里的节奏似乎慢了许多,行人步履悠闲,路边多是些旧书店、文具店和茶馆。
一阵强烈的虚弱感和头痛袭来,他急需一个安静且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歇脚。
目光扫过街角,一块褪色的木牌吸引了他——
“静心图书馆”。
就是这里了。
他推开有些沉重的玻璃门,一股旧书纸张特有的微涩香气混合着淡淡的樟脑丸味道扑面而来。
图书馆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显古朴,光线有些昏暗,靠墙立着高大的深色木质书架,上面塞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籍。
阅览区只有寥寥几人,大多是头发花白的老人,安静地看着报纸或打着瞌睡。
对于此刻身心俱疲、只想找个地缝藏起来的陈默来说,这里安静得近乎奢侈。
他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动,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竟然是:要是能一直像那些老人一样,在这里看看书、打打瞌睡,与世无争,似乎也不错?
但这个“躺平”的念头刚一浮现,就被另一股更尖锐的情绪刺破——
不甘心。
他并不是厌倦了奋斗,只是受够了毫无意义的内卷和倾轧。
现在,他意外获得了力量,却依然被更强大的势力像撵狗一样追得东躲西藏,这种憋屈感,比当初被裁员时更甚。
他心中苦笑:“‘不争’……难道真的就只能用来逃跑和躲藏吗?”
他尽量放轻脚步,找了个最角落、被书架阴影笼罩的位置坐下。
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剧烈的头痛和疲惫便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艰难地运转起“俭”字符文,试图从空气中汲取那微乎其微的能量来修复己身。效果甚微,如同用吸管吮吸即将干涸的露珠,但总好过没有。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而规律的窸窣声传入陈默耳中。
他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循声望去。
隔着几张桌子,一位穿着灰色中式褂子的老者正坐在窗边。
老者看起来年纪很大,满头银丝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眼神温润平和,仿佛一潭深不见底却平静无波的古井。
他正捧着一本线装的旧书,看得十分专注,不时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书页边缘,那规律的窸窣声正是来自这里。
最吸引陈默注意的是老者手边那本书的封面——那是几个古朴的篆字,他虽然认不全,但那独特的结构和韵味,让他瞬间认出,那也是《道德经》。
一种奇妙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在这惶惶如丧家之犬的逃亡路上,在这充斥着陌生与危机的环境里,突然看到有人也在研读同样的经典,让他紧绷的心弦莫名松动了一下。
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老者的阅读似乎并非简单的浏览,他时而沉吟,时而颔首,手指偶尔会在某一行字旁停留许久,仿佛在与千年前的先贤隔空对话。
陈默甚至能看到书页空白处似乎还有一些细密的毛笔批注,字迹苍劲而灵动。
强烈的好奇心,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体内“水”字符文的微弱共鸣,驱使着陈默。
他鬼使神差地站起身,假装寻找书籍,慢慢踱步到老者附近的书架旁,偷偷瞥向那本书摊开的那一页。
恰好是“上善若水”那一章。
他看到在“水善利万物而不争”那句旁边,用极细的小楷批注着一行字:“非不争,乃无可争。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陈默的心头仿佛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劈中!
这几个字像拥有魔力,瞬间击碎了他之前对“不争”的所有理解。
他一直把“不争”当成一种隐匿自身、避免冲突的“术”,一种在强大压力下被迫选择的生存策略。所以他会累,会怕,会觉得自己在逃跑,在退缩。
而这句“非不争,乃无可争”,却仿佛在他眼前推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这是一种境界,一种因为自身足够强大、足够包容,与万物和谐统一,而自然达到的“无人能与之争”的状态。它不是退缩,而是至高境界的彰显;不是消极避世,而是因为内心圆满强大而无需通过争斗来证明自己。
他想起自己运用“水”字符文时的感觉,水的力量源于它的柔软和包容,利万物而不居功,处下方而汇百川,看似柔弱,却能穿石、破山、载舟覆舟。
原来,“不争”的真意并非躲避,而是像水一样,以柔克刚,以无为成就无不为!是一种更高级、更从容的“强大”!
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冲刷着他的意识,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精神上的疲惫。他感觉自己对“水”和“不争”的理解,在这一刻有了一种模糊却至关重要的升华。这并非力量的增长,而是“心”的领悟,是未来“行”的方向。
他看得太过入神,甚至忘了掩饰自己的目光,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老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目光温和地看向陈默,并没有因为被窥视而不悦,反而露出一丝和蔼而了然的微笑,轻声问道:“年轻人,也对这本书感兴趣?”
陈默猛地回神,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像是课堂上开小差被老师抓包的学生。他下意识地想启动“不争”符文降低存在感溜走,但体内空空如也的精神力提醒着他现在的状态。
他只好硬着头皮,有些尴尬地点点头,含糊地应道:“呃……随便看看。”
老人笑了笑,目光在他略显苍白疲惫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并未深究,只是温和地指了指旁边的空位:“这里很安静,适合看书。坐吧。”
陈默犹豫了一下。老者的眼神清澈平和,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与他这段时间遇到的“针”那伙人的阴冷锐利截然不同。那是一种历经岁月沉淀后的从容与智慧。
他最终还是在老者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身体依旧下意识保持着警惕,但内心的焦躁不安,却奇异地被这安静的环境和老者的气场抚平了些许。
他偷偷打量着老者。老人只是继续低头看书,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句客套,再没有打扰他的意思。
陈默靠在椅背上,图书馆内重新恢复了寂静。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他依旧虚弱,依旧被追捕,前途未卜。
但在这个安静的角落里,在那本相同的《道德经》和那句发人深省的批注面前,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或许并非孤身一人在这条陌生的道路上摸索前行。
那个老人,是谁?
他好像……真的很懂?
陈默的心中,悄然生出一丝微弱却真切的好奇与期待,如同在漫长寒夜里,看到了一缕或许能指引方向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