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闻枢背着罗青衣,在山脊的阴影中艰难跋涉。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寒意。左手腕的肿胀已蔓延至小臂,每一次轻微的晃动都带来钻心的抽痛。背后的罗青衣呼吸依旧微弱,但身体不再那么滚烫,青铜铃铛似乎稳定住了她的情况。
他不敢走山脊线,那太暴露。只能在密林深处,沿着野兽踩出的若有若无的小径,向着记忆中的北方,一点一点地挪动。干渴和饥饿如同两条毒蛇,啃噬着他的意志。水壶早已空空如也,他只能偶尔在一些岩石凹陷处,找到些许积存的雨水,小心地啜饮几口,再用手掌沾湿,滴在罗青衣干裂的嘴唇上。
食物更是奢望。他尝试辨认一些看似无毒的野果和菌类,但大多苦涩难咽,甚至引起阵阵反胃。体力在飞速流逝,眼前的景物时常会出现重影,耳朵里也开始出现持续的嗡鸣,这是精力耗尽、身体濒临崩溃的征兆。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一天?还是两天?时间的概念已经模糊。只知道太阳升起又落下,林间的光线明暗交替。支撑他的,只剩下一个念头:向北,找到金万贯。
第三天午后,他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时,脚下被盘根错节的竹根一绊,整个人连同背上的罗青衣再次重重摔倒在地。这一次,他尝试了几次,却怎么也爬不起来了。手臂软得如同面条,双腿如同不属于自己,连抬起头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
他就那样趴在冰冷的、布满落叶的地上,脸颊贴着潮湿的泥土,闻着腐殖质的气息。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终于彻底淹没了他。也许……就到这里了吧……丁爷,老萧,我尽力了……
意识渐渐模糊,黑暗从视野的边缘开始蔓延。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叮铃”声,传入他几乎被嗡鸣占据的耳中。
是那枚青铜铃铛!因为摔倒的震动,它再次发出了声响!
这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如同清泉滴入他干涸的心田,让他即将沉沦的意识猛地清醒了一瞬。
不!不能放弃!
罗姐还活着!铃铛还在!兄弟们的仇还没报!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猛地从他身体深处涌出!他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般的低吼,用额头抵着地面,右手死死抓住旁边一根粗壮的竹竿,左臂尽管剧痛难忍,也拼命支撑,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将自己的身体重新撑了起来!
他靠在竹竿上,剧烈地喘息着,汗水如同溪流般从额头滚落,混着泥土和血污。他回头看了一眼被他小心护住、依旧昏迷的罗青衣,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却坚定的火焰。
他撕下身上最后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条,将剧痛的左手腕与一根直一点的树枝勉强绑在一起,做了一个简陋的固定。然后,他再次背起罗青衣,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但步伐却异常稳定。
他不再盲目乱闯,而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利用“顺风耳”的能力,仔细分辨着风带来的细微信息——水流的方向、远处可能存在的村庄的鸡鸣狗吠、甚至是特定鸟类的叫声。他像一块即将耗尽的电池,压榨着最后一丝潜能,只为寻找那渺茫的生机。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夕阳再次西沉,将他孤独的身影拉得老长时,他听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声音——并非自然之声,而是……车轮碾过碎石路的轱辘声,还有隐约的骡马嘶鸣!
有路!就有人烟!
他精神大振,循着声音的方向,拼尽最后力气穿出密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不算宽阔的土路,蜿蜒在山间。而就在不远处,一个看似临时组建的小小驮队正在路旁休息,几匹骡马驮着货物,几个穿着粗布衣服、皮肤黝黑的脚夫正围着一个小小的火堆烧水取暖。
更重要的是,林闻枢一眼就看到了驮队旁边,那个蹲在地上、正拿着一个精巧的纯金小算盘,对着货物清单噼里啪啦打着、一边打一边肉痛地龇牙咧嘴的胖子——不是金万贯又是谁?!
“老……金……”
林闻枢张了张嘴,想呼喊,却只发出了一声沙哑微弱、如同气流摩擦的声音。他所有的力气在这一刻彻底耗尽,眼前一黑,背着罗青衣,直挺挺地向前栽倒下去。
在他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他似乎听到了金万贯那熟悉的、带着惊愕与慌乱的惊呼声,以及一阵急促跑来的脚步声……
……
当林闻枢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柔软的触感和身上干净干燥的衣物。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简陋但整洁的木床上,身处一间点着油灯的山间小屋。左手腕已经被妥善地包扎固定,身上的伤口也传来了清凉的药膏感。
“醒了?你小子命真大!”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闻枢转头,看到金万贯那张胖乎乎的脸凑了过来,脸上带着如释重负和后怕的神情。
“罗姐!”林闻枢猛地想起罗青衣,挣扎着要起身。
“别动别动!”金万贯连忙按住他,“罗妹子在隔壁,我请了这附近最好的苗医看了,情况稳定住了,但那个……伤口里的东西,很麻烦,苗医也说没法根除,只能暂时压制。”他压低声音,胖脸上满是凝重,“你们到底招惹了什么东西?老丁和老萧呢?”
林闻枢闻言,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巨大的悲痛涌上心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半晌,才用沙哑的声音,将乌桓王狼噬坟中的惨烈遭遇、萧断岳的舍身挡枪、丁逍遥的决死断后、以及之后被面具人和恐怖狼王魂追杀的经历,断断续续地讲述了出来。
金万贯听着,脸上的肥肉不住颤抖,手中的金算盘早已收起,拳头紧紧攥起,眼神中充满了震惊、悲痛和滔天的怒火。
“……都怪我……没能把他们带回来……”林闻枢的声音带着哽咽。
“放屁!”金万贯猛地一拍桌子,眼圈泛红,“这能怪你吗?!是那些藏头露尾的王八蛋!是那个狗屁‘幽阙’!”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老丁把铃铛给你,把罗妹子托付给你,就是信你能带出最重要的东西和人!你做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胖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属于“金算盘”的精明与算计,但此刻,这算计中却透着一股冰冷的杀意。
“这笔账,老子记下了!连本带利,一定跟他们算清楚!”他看了一眼林闻枢,又看了一眼隔壁房间的方向,“现在,当务之急是治好你和罗妹子的伤。然后……我们需要帮手,需要弄清楚‘幽阙’和‘源骸’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语气沉重而坚定:
“老丁,老萧,你们安心走吧。剩下的路,我们接着走。这盗墓江湖的血雨腥风,还没完呢!”
林闻枢躺在床上,听着金万贯的话,看着窗外无边的黑暗,紧紧握住了拳头。
是的,还没完。
孤影终有归途,但复仇与探寻的漫漫长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