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东南的雨季,总是带着一股缠绵不去的湿气,闷得人胸口发慌。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山嵴线上,几日不见阳光,连林子里惯常吵闹的鸟雀都噤了声。
丁逍遥一行人驾驶着两辆经过改装的越野车,沿着泥泞不堪的盘山路,艰难地向着地图上标记的“雾隐湖”方向行进。车轮碾过红褐色的泥浆,发出黏腻的声响。
车内气氛有些沉闷。自从句町古国归来已近半年,众人身上的伤势虽已痊愈,但那场深入地下、与千年执念交锋的经历,依旧在每个人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陆知简带着《西南夷贡图》返回京城后,便投入了紧张的鉴定与研究工作中,偶尔传来的消息显示,学术界对这幅颠覆性古图的出现震动极大,争议与惊叹并存。
此番前来牂牁古国遗址,并非为了明确的宝藏,更多的是源于金万贯收到的一条语焉不详的线索,以及玄尘子从某些古老道藏中梳理出的、关于“水影秘葬”和“幻世镜”碎片的零星记载。
“我说老金,你那条线人靠不靠谱?这鬼地方,除了雾就是蚊子,哪像有什么古国遗迹的样子?”萧断岳摇下车窗,吐掉嘴里叼着的草根,瓮声瓮气地问道。他后背的伤疤在潮湿天气里隐隐发痒,让他有些烦躁。
开车的金万贯擦了擦胖脸上的油汗,信誓旦旦:“放心!我那线人是本地土着,祖上据说还跟牂牁人有点渊源!他说雾隐湖在月圆之夜,湖心会出现通往‘倒影之城’的入口!而且,他手里还有半片祖传的、像是某种铜镜边缘的碎片,上面的纹路跟玄尘子道长描述的那个什么‘幻世镜’有点像!”
坐在副驾的丁逍遥闭目养神,雷纹左眸在眼皮下微微跳动,没有参与讨论。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玉符,那是离开句町时,云梦谣悄悄塞给他的,说是能宁心静气。句町古国那汇聚了万千亡魂执念的“魂核”所带来的精神冲击,远比物理伤势更难愈合。
后一辆车上,罗青衣仔细检查着随身的医药箱,林闻枢调试着几件改良过的声波探测设备,公输铭眼中白光流转,正在将沿途的地形地貌与古籍记载进行比对。云梦谣则静静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浓雾笼罩的原始丛林,眼神空灵,不知在想些什么。
傍晚时分,两辆车终于抵达了地图上标记的雾隐湖畔。
说是湖,更像是一片被群山环抱的巨大沼泽水域。水面广阔,被终年不散的白色水汽笼罩,能见度极低。湖水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墨绿色,岸边生长着茂密的、歪歪扭扭的水生树木,气根垂落如帘,给人一种阴森压抑之感。空气中弥漫着水生植物腐烂的腥甜气息,以及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陈旧味道。
“就是这儿了?”萧断岳跳下车,踩了踩脚下松软的淤泥,皱眉环顾四周,“这地方……感觉比句町那地下河还邪性。”
玄尘子手持罗盘,面色凝重地看着指针毫无规律地乱转:“此地气场混乱,阴阳失衡,水脉纠缠不清,确是古时施行秘法奇术的绝佳之地,也是大凶之兆。”
金万贯的线人——一个皮肤黝黑、精瘦矮小、名叫“岩坎”的当地老人,早已等候在湖边一个简陋的窝棚旁。他穿着靛蓝色的土布衣服,眼神浑浊却透着一种历经沧桑的狡黠。
岩坎不会说普通话,通过一个半大小子翻译,他比划着告诉众人,入口只在月圆之夜子时出现,持续时间极短,且必须从湖心特定的倒影位置进入。他拿出了那半片所谓的“镜缘”,那是一块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布满铜锈的青铜片,上面蚀刻着一些扭曲的、类似水波又似云纹的图案,确实透着一股古拙神秘的气息。
丁逍遥接过铜片,指尖触及的瞬间,左眼雷纹微微发热,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空间扭曲的异样感一闪而逝。他不动声色地将铜片递给玄尘子和公输铭查看。
“纹路古老,非中原制式,与道藏中关于‘幻世镜’的零星描述有五六分相似。”玄尘子沉吟道。
公输铭眼中白光扫描着铜片:“材质分析符合战国到秦汉时期西南夷地的青铜冶炼特征。内部结构……存在极其微弱的、非晶态能量残留。”
线索似乎指向了这里。
众人决定在湖边扎营,等待三日后的月圆之夜。
是夜,营地篝火跳动,驱散了些许寒意和潮湿,却驱不散笼罩在湖面上的那层神秘面纱。湖水寂静无声,连蛙鸣虫嘶都听不到,仿佛一片死水。
丁逍遥独自一人走到湖边,望着那墨绿色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湖面。左眼的灼热感并未消失,反而在靠近湖水后变得更加明显。他隐隐感觉到,这片湖水之下,或者说与这片湖水相关的某个“层面”,隐藏着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危险,其诡异程度,或许更在句町那实打实的骸骨与铜鼓之上。
倒影之城……水影秘葬……
他抬起头,透过浓密的水汽,望向夜空中那轮被云雾遮掩、若隐若现的朦胧月亮。三日之后,这轮圆月,将会照亮怎样一条通往未知的诡秘之路?
湖面之上,偶尔有微风吹过,荡起层层涟漪,那水中的月影随之破碎、重组,光影迷离间,仿佛真的有一座虚幻的城郭,在水波之下悄然隐现,又倏忽消失。
丁逍遥握紧了拳,雷纹在袖中微微闪烁。他知道,一场比面对千军万马更加莫测、更加考验心志的冒险,即将在这片诡异的湖泊中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