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凛冽,吹拂着众人染满尘埃与血污的衣袍。站在迷魂涧边缘的山脊上,回望那一片依旧被诡谲白雾笼罩的死亡区域,再看向前方逐渐恢复正常生机的苍翠山峦,所有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金万贯一屁股坐在一块青石上,毫无形象地大口喘息,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在自己身上摸索,最终只掏出一个空空如也、连算盘珠子都没剩下的破旧钱囊,哭丧着脸哀嚎:“亏惨了!这回真是连棺材本都赔光了!老子的金算盘,老子的私房钱……”
他的抱怨声在空旷的山间显得格外突兀,却也冲淡了几分劫后余生的沉重。萧断岳默默地将背上依旧昏迷的公输铭轻轻放下,交由罗青衣和云梦谣再次检查照料,自己则走到一旁,寻了块平坦石头坐下,独臂搭在膝上,闭目调息。与镜像一战,与追兵搏杀,他的“崩山之势”虽愈发凝练,但损耗亦是极大,需要时间沉淀。
林闻枢则抓紧时间,利用周围相对稳定的环境,全力修复着那堆破烂电子设备,试图尽快恢复与外界的信息链接。陆知简则摊开那本几乎散架的兽皮笔记,借着天光,飞快地记录着此次剑冢之行的所见所闻,尤其是关于剑胎、地脉以及那铸剑宫壁刻的玄奥信息,眉头紧锁,显然在消化着巨大的信息量。
丁逍遥没有打扰任何人,他独自走到山崖边,迎着风,远眺层峦叠嶂。右臂之上,那玄铁为底、淡金纹路交织的剑胎印记已完全内敛,不再有光芒外放,看上去就像一道奇特的古老刺青。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其中蕴含的力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磅礴、都要……驯服。
他心念微动,并未召唤出那玄金短剑的虚影,而是将意识沉入印记深处。刹那间,他仿佛化身千万,意念与山中潜藏的每一缕金属矿脉、每一丝残存的兵戈之气、甚至脚下那广袤厚重的大地灵机产生了玄妙的共鸣。他“看”到山石的结构,“听”到地脉的低语,“感受”到风中掠过的微弱金气。
这不是依靠眼睛,也不是依靠鬼手的直接掌控,而是一种更加本源、更加宏大的“感知”。剑胎之力不再是一件需要他费力驾驭的凶器,而是化为了他延伸出去的“感官”,成为了他理解世界、沟通天地的一道桥梁。
他缓缓抬起右手,并未指向任何目标,只是对着虚空,轻轻一划。
没有剑光,没有啸音。
但前方数十丈外,一株枯死的古松树干上,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道平滑如镜的切痕,上半截树身缓缓滑落,坠入深谷。
这不是物理层面的切割,而是……“概念”上的斩断。他以兵戈之意,直接作用于那枯松存在的“连续性”上。
无剑之境,意在剑先。
他不再需要拘泥于任何实体剑器的形态,世间万物,但凡蕴含“金铁”、“锋锐”、“秩序”或“断裂”概念的存在,皆可为他之剑。他的心念所至,便是剑锋所及。
这便是他于吴越剑冢之中,历经万剑磨砺、心魔拷问、地脉交锋后,最终领悟的“道”。不是去掌控一柄绝世神兵,而是自身……成为了“兵主”。
他收回手,感受着体内那圆融流转的力量,以及与大地的紧密联系。剑胎的反噬隐患并未完全消除,那毕竟是无尽兵戈概念的聚合体,其本性中的杀伐与毁灭依然存在,只是被他以“守护”之心火与“地脉”之厚重成功熔炼、约束,化为了可控的力量。这是一条需要时刻警醒、如履薄冰的道路,但至少,他看到了前行的方向。
“逍遥。”罗青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丁逍遥转身,看到罗青衣走了过来,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清亮。“铭儿的状况基本稳定了,地脉生机对他残存的机关核心有很好的温养效果,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危。但想要彻底修复核心、唤醒神魂,非此地、此时可为。”
丁逍遥点了点头,目光投向远处:“我知道。我们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还需要找到能修复他核心的特定材料或方法。”他顿了顿,看向罗青衣,“青衣,这次多亏了你。”
罗青衣微微摇头,清冷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分内之事。”她目光落在丁逍遥的右臂上,带着一丝探究,“你……似乎不同了。”
“算是因祸得福吧。”丁逍遥笑了笑,没有细说。有些感悟,只能意会。
这时,林闻枢那边传来一声带着惊喜的低呼:“接通了!虽然信号还很弱,但至少能接收到外界的公共信息了!”
众人立刻围拢过去。林闻枢调整着设备,断断续续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出:
“……关于龙泉山地区前几日的异常地质活动,专家初步判定为小型地壳应力释放……旅游部门提醒,迷魂涧区域地质结构复杂,瘴气弥漫,严禁游客进入……”
“……文物部门近期将组织专家,对吴越时期可能的古遗迹分布进行新一轮勘探……”
“……西南夜郎古国文化学术研讨会将于下月在黔州举行,据悉将有重大考古发现公布……”
信息杂乱,但其中几条,却让众人神色一动。
“夜郎古国……”陆知简推了推眼镜,“《西南夷贡图》……能证明夜郎并非‘自大’的物证……难道……”
丁逍遥眼中精光一闪。在剑冢之中,他们便已推测,九部遗迹之间可能存在某种联系。如今夜郎古国的消息传来,似乎印证了这一点。
“我们需要情报,需要资源,需要一个能让我们休养生息、同时又能追查这些线索的据点。”丁逍遥沉声道。
金万贯立刻来了精神,凑上前道:“这个我在行!我知道几个黑市渠道,消息灵通,也能弄到一些市面上见不到的好东西!就是……就是这经费……”他搓着手,眼巴巴地看着丁逍遥。
丁逍遥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心念微动,右臂印记微热,一股精纯的金属性能量被他剥离出来,在掌心凝聚成一小块指甲盖大小、却沉重无比、闪烁着暗金色泽的奇异金属。
“这是……庚金之精?”陆知简惊呼一声,“剑胎之力与地脉灵机交融的产物?这可是炼制法器的顶级材料!”
丁逍遥将这块小小的庚金之精抛给金万贯:“够了吗?”
金万贯接过,只觉得入手沉甸甸,一股精纯锋锐的气息扑面而来,顿时眉开眼笑:“够了!够了!嘿嘿,有了这宝贝,别说情报,装备都能给你们弄一套顶级的!”
“此事需从长计议,谨慎行事。”玄尘子捋须道,“我等皆需时间恢复,尤其是丁道友与公输小友。当务之急,是寻一处隐秘所在,暂避风头。”
最终,众人议定,由金万贯和林闻枢负责,利用这块庚金之精和残存的设备,设法联系上可靠的渠道,获取情报和必要物资,并寻找合适的落脚点。其余人则带着公输铭,在附近寻找更加隐蔽的所在,等待消息。
夕阳西下,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们站在山脊上,身后是吞噬了无数秘密与生命的吴越剑冢,前方是迷雾重重却又充满未知机遇的未来。
丁逍遥最后看了一眼那深邃的龙泉山脉。此行,他失去了很多,险些丧命,但也收获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与感悟。鬼手逍遥,阵眼核心,如今更添兵主之实。
他抬起手,看着那已然与自身融为一体的剑胎印记,心中一片平静。
剑冢已空,万剑归寂。
然,我身即剑,我意即锋。
无剑之境,方为至境。
吴越剑冢的篇章,至此落下帷幕。但属于丁逍遥和这支团队的传奇,才刚刚开始。下一站,夜郎疑云,等待着他们的,又将是一场怎样惊心动魄的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