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从衣襟裤脚不断滴落,在脚下岩石上汇成一小滩,迅速凝结成薄冰。丁逍遥瘫倒在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关磕碰,发出“咯咯”的轻响。极度的寒冷与体力透支让他几乎失去意识,唯有胸口那灰白痕迹处传来的、如同被无数冰针持续穿刺的剧痛,提醒着他还在苟延残喘。萧断岳撕下自己相对干爽的内衬衣物,笨拙却快速地擦拭着丁逍遥和金万贯身上的冰水,试图阻止失温的加剧。
罗青衣跪坐在金万贯身旁,双手按压着他肥硕的胸膛,手法专业而迅捷。浑浊的河水从他口鼻中被挤压出来,伴随着微弱的呛咳。几下之后,金万贯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拉风箱般的吸气声,终于恢复了自主呼吸,但眼睛依旧紧闭,脸色青紫,显然还未脱离危险。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个相对干燥避风的地方!”罗青衣抬头,语气急促。她自己的嘴唇也已冻得发紫,先前过度消耗的心神和体力让她此刻也摇摇欲坠。
对岸水潭中,那鱼王依旧在不甘地徘徊,苍白背鳍时而划破水面,幽蓝肉瘤的光芒在昏暗水线下若隐若现,如同鬼火。它虽未再发动攻击,但那冰冷的注视感,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逼迫他们必须立刻行动。
萧断岳看了一眼身后那通往未知上方的古老石阶,又看了看眼前三个昏迷(玄尘子、公输铭、金万贯)和一个濒临昏迷(丁逍遥)的同伴,以及状态极差的罗青衣,一股沉重的压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猛地一咬牙,先将公输铭和玄尘子用剩余的绳索粗略地绑在自己宽阔的背上,然后俯身,用一只胳膊将丁逍遥夹起,另一只胳膊则捞起刚刚恢复呼吸的金万贯。
“罗姑娘,你跟紧我!”他低吼一声,不再犹豫,迈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踏上了那湿滑、破损的石阶。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石阶上覆盖着滑腻的苔藓和冰层,角度陡峭,萧断岳背负着四个人的重量(其中三个完全无法自主),几乎是在用意志力抗衡着地心引力和自身的疲惫。他的肌肉在哀嚎,关节在呻吟,但他那“崩山太岁”的绰号并非虚妄,硬是凭借着一股蛮横的韧劲,一步步向上攀爬。
罗青衣紧随其后,她不仅要顾好自己,还要不时托举一下萧断岳腋下夹着的丁逍遥和金万贯,减轻他些许负担。她的手掌早已被磨破,鲜血混着冰水,每接触一次冰冷的岩石或同伴的身体,都带来一阵刺骨的疼痛。
石阶仿佛没有尽头,螺旋向上,深入黑暗。手电的光已然耗尽,四周陷入纯粹的漆黑,只有触感和听觉发挥作用。脚下踩踏的声响,沉重压抑的喘息,以及从下方隐约传来的、暗河的轰鸣和鱼王不甘的搅水声,构成了这绝望攀登的全部。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几分钟,却漫长如几个世纪,前方终于透来一丝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冷光。那光并非阳光,而是一种幽蓝色的、如同他们在悬棺洞窟穹顶见过的晶体冷光。
萧断岳精神一振,奋力向上又爬了十几阶,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来到了一个相对狭小的冰室。冰室似乎是天然形成,但四壁有明显的人工修凿痕迹。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冰室一侧的墙壁上,镶嵌着无数块大小不一的幽蓝色晶体,构成了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图案——那并非星图,而是一幅……地图?
一幅雕刻在冰壁之上,由发光晶体标注出山脉、河流、海洋的巨大地图!其范围之广,细节之精妙,远超常人想象,似乎囊括了整个神州大地,甚至更远!许多地貌与现今所知迥异,带着强烈的上古气息。
“这是……山海图?”勉强恢复一丝清明的丁逍遥,被萧断岳放下靠坐在冰壁旁,他看着那幅巨大的发光地图,虚弱地说道。他想起了黑水城地宫最后获得的那个信息。
陆知简不在这里,无人能立刻解读这地图的全部含义。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地图散发着一股与“九幽之眼”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恢弘、也更加……中立?的气息。它不像是一个封印,更像是一个……记录。
“看那里!”罗青衣指向地图的右下角,也就是对应现实昆仑山脉的大致位置。在那里,代表昆仑山系的发光线条错综复杂,但在其核心区域,却有一片明显的、用暗红色晶体(与其他幽蓝晶体不同)标注出的区域,那里光芒黯淡,线条扭曲中断,仿佛是整个地图能量循环的一个“伤口”或“阻塞点”。
“九幽神藏……就是这里?”萧断岳喘着粗气问道。
丁逍遥微微点头,又摇头:“恐怕……不止。这地图显示的……可能是一个更大系统的问题……九幽,只是其中一个……溃烂的点。”他说话极其费力,胸口的灰白痕迹在靠近这地图时,似乎又隐隐作痛。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玄尘子,身体再次轻微抽搐起来,他怀中的罗盘竟自行跳出,落在地上,指针疯狂旋转片刻后,颤颤巍巍地指向了地图上另一个远离昆仑的区域——那是一片用深蓝色晶体标注的、广袤的水域(疑似东海或南海),其中似乎有几个岛屿的标记格外明亮。
“指针……在指引下一个地点?”罗青衣讶异。
然而,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冰室并非终点,在另一侧,有一条继续向上、但明显是人工开凿得更加规整的通道,甚至有微弱的气流从中灌入,带着一丝久违的、属于地表世界的冰冷干燥气息!
出口!真正的出口就在眼前!
“走!”萧断岳再次扛起同伴,朝着那条通道走去。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通道的瞬间,整个冰室,不,是整个山体,再次传来一阵剧烈的摇晃!比之前核心石室崩塌时更加猛烈!显然是丁逍遥之前强行干扰“九幽之眼”造成的连锁反应,终于彻底爆发了!
“轰隆隆——!”
头顶的冰壁开始出现巨大的裂缝,大块大块的冰岩砸落下来!那面珍贵的“山海全图”冰壁也未能幸免,裂纹迅速蔓延,无数发光晶体崩碎、脱落!
“快跑!”丁逍遥嘶声喊道。
萧断岳怒吼着,顶着掉落的大小冰块,奋力冲入了向上的通道。罗青衣紧随其后。
通道也在崩塌,不断有碎石和冰屑从后方追来。他们拼命向上奔跑,不顾一切。光线越来越亮,寒风越来越凛冽。
终于,在通道即将被彻底掩埋的前一刻,他们冲出了洞口!
刺眼的阳光(或许是雪地反光)让久处黑暗的他们瞬间失明,凛冽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却带着自由的甘甜。他们瘫倒在厚厚的雪地上,贪婪地呼吸着冰冷而新鲜的空气。
身后,是不断传来闷响、正在缓缓塌陷的雪山坡面。他们逃出来了,从那个被称为“九幽”的绝地。
丁逍遥仰面躺在雪地上,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胸口剧烈起伏。萧断岳瘫在一旁,几乎虚脱。罗青衣跪坐在雪地里,检查着几个昏迷同伴的状况,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深深的忧虑。
金万贯、公输铭、玄尘子依旧昏迷。陆知简、林闻枢、云梦谣下落不明。
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带出的并非金银财宝,而是一身伤痛,几个昏迷的同伴,以及……那惊鸿一瞥、已然崩碎大半的“山海全图”所蕴含的、更加庞大而危险的谜团。
九幽之行,惨烈落幕。但昆仑雪山沉默的见证着,他们的征途,远未结束。那深蓝色晶体标注的海域,如同命运新的坐标,在远方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