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浸透窗棂时,怀清倚着描金檀木榻,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
寿宴过后,她便知道青格勒这只北狄孤狼迟早要有所动作,只是没想到堂堂北狄三皇子竟学起市井无赖的手段。
姑娘,金缕衣今日只做了两笔生意。春知垂首立在阶下,声音里带着几分焦急,那些北狄人天天在门口晃悠,吓得客人都不敢进门了。
怀清轻笑一声,眼尾的丹蔻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青格勒倒是长进了,知道避其锋芒专攻软肋。醉红妆背后有不少京中坐镇,他不敢动,便拿金缕衣撒气。
她忽而敛了笑意,指尖重重叩在案几上:不过以为这般小伎俩就能难倒我?
沉吟片刻,怀清唤过春知耳语几句。
待春知领命而去,她又将春音叫到跟前:且说说,最近坊间都传了些什么?
春音福了福身,娓娓道来:自从寿宴之后,关于姑娘的传言便多了起来。有人说姑娘手段狠辣,能在商战中挤垮的几家商号,怕是都有见不得人的手段;也有人说姑娘一身怪力,怕是......她突然噤声,小心翼翼看了眼主子的脸色。
怀清神色未变,只是转动着腕间的翡翠镯子:还有呢?
还有些风言风语,说姑娘与各大世家过从甚密,金缕衣的生意能做得这么大,全靠他们庇佑......不过也有仗义执言的,说姑娘农户出生,一路走来做善事无数,那些眼红的人才故意编排是非。
怀清眸光微闪,忽然笑出声来:有意思,青格勒这是想借舆论压我。既然如此,咱们便陪他好好玩玩......
烛火明明灭灭,映得她眼中寒芒流转,仿佛藏着万千算计。
怀清指尖划过鬓边珍珠步摇,将春音递来的鎏金手炉焐在膝上,忽然开口:不过,青格勒再跋扈,也不至于把算盘打得这样周全。京城里怕是有人在暗处递刀。
她抬眼望向窗外沉沉夜色,琉璃瓦上凝着的冷霜映得眸光愈发清亮,对了,揽月阁开业月余,林先生的账算得如何了?
话音刚落,春音已莲步轻移至门外,不多时便领着身着藏青长衫的林康进来。
这位两鬓微霜的账房先生躬身行了大礼,袖中取出一沓装订齐整的账册,宣纸扉页上揽月阁收支明细几个小楷写得工整隽秀。
姑娘请看。林康翻开账册,枯瘦的手指点过密密麻麻的数字,揽月阁自上月初十开业,头旬便凭着火锅的噱头引得达官显贵争相预定,单是三楼雅间的席位费便入账八千六百两。
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在烛光下闪过冷冽的光,后二十日虽热度稍减,但因着与漕帮合作的江南鲜果供应不断,配合新推出的花朝宴,全月流水共计三万七千八百两,刨去人工、食材、场地修缮等开支,净盈利足有一万八千三百两。
怀清指尖摩挲着账册封皮上暗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这揽月阁建在天街与平康坊的交界处,表面是风雅至极的茶楼酒肆,实则是情报往来的隐秘枢纽。
如今青格勒在明处捣乱,她倒要看看,这暗处递刀的人,能不能坐得住。
怀清指尖在账册数字上逡巡,鎏金护甲叩在檀木桌面发出清脆声响:若将这一万八千三百两尽数分红,十股之中我取其三,也能落得五千余两。余下人等,每股亦可分得一千八百两。
她忽而轻笑出声,眼尾的朱砂痣随着笑意轻颤,不过真要如此分了,金缕衣怕要连明日的炭火钱都凑不出。
林康躬身附和时,怀清已将账册合上。
原以为新铺子头月能打平成本便是幸事,却不想竟赚得盆满钵满。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账册封皮,她忽然想起半月前随手写给掌柜的那封手札——不过是提了几个吸引客流的点子,倒不想那机灵人竟将花朝宴云端宴的噱头玩出了新花样。
掌柜的这次倒真是下了番苦功。她倚着绣墩,腕间翡翠镯子轻碰茶盏,发出清越声响,先是以高空赏宴吊起达官显贵的猎奇心,又每月推出限定宴席,再配合漕帮的新鲜货船造势......
话音未落,春知已端来新茶,热气氤氲间,怀清眸中笑意更甚,如今连让价促销都玩出了满百赠香的巧思,怪不得连户部侍郎家的夫人都成了常客。
案头鎏金兽炉腾起袅袅龙涎香,怀清将金缕衣的亏损账本重重掷在案上,檀木桌面发出闷响:林先生,金缕衣如今门可罗雀,这笔烂账该如何破?
林康垂眸凝视账本上刺目的红字,苍黄的手指抚过那些锐减的流水记录,半晌方沉声道:姑娘明鉴,金缕衣的症结不在经营,而在外敌环伺。北狄人日日在店外寻衅,吓得客人不敢登门,纵使绣娘手艺再精,料子再名贵......他抬眼望向帘外寒风中飘摇的酒旗,也抵不过刀剑带来的威慑。
怀清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护甲,烛火将她的侧影投在屏风上,宛如水墨勾勒的寒梅:不错,青格勒这只老狐狸专挑软肋下手,既不敢动醉红妆的根基,便想借金缕衣来挫我的锐气。
她忽而冷笑,眼尾丹砂似要滴出血来,不过以为堵着门口便能困住我?
林康捋着胡须颔首:只要解了北狄这个困局,金缕衣自能重焕生机。只是......他欲言又止,目光中带着几分忧虑。
我已有计较。怀清起身推开雕花窗棂,腊月寒风卷着细雪扑进屋内,却掩不住她眸中跃动的火光,春知去备车马,春音取我那封拜帖。至于林先生......她回头望向账房先生,唇角勾起危险的弧度,且帮我参谋参谋,这出戏该如何唱才能唱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