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透永宁坊的飞檐,铜钉大门洞开的刹那,怀清便触到了凝滞如冰的空气。
怀谨负手立于垂花门前,缠着绷带的右手悬在胸前,玄色衣摆被晚风掀起一角,像极了出鞘未鸣的利刃。
芳宁与怀淑并肩站在灯笼投下的光晕里,欲言又止的神色如惊弓之鸟。
怀谦斜倚软榻,被侍从缓缓抬来,望见妹妹时只深深一叹,鬓边玉坠摇晃出满院碎影。
大哥......怀清话音未落,怀谨骤然收紧的下颌线已截断她的尾音。
她像踩在薄冰上的雀儿,小碎步挪得磕磕绊绊,每靠近书房一步,廊下铜铃便轻响一声,惊起檐角栖息的夜枭。
进来!门扉内传来的声音冷得能淬出霜。
怀清垂着头蹭进去,余光瞥见兄长案头叠着半卷兵书,镇纸下压着的宣纸露出半截楚王府字样。
怎么,敢做不敢当?怀谨突然掷出狼毫,墨汁在宣纸上洇出狰狞的黑花。
没有不敢当,只是怕你担心难过......怀清攥紧衣角,指甲掐进掌心。
她太清楚兄长眼底翻涌的怒潮下,藏着怎样的惊惶——自他们兄妹几人踏足这满是权贵的京城,他作为长兄,最怕的就是未保护好兄弟姐妹,失去任何一个手足。
怀谨不语,看着案前满是踌躇不前的大妹,他心里知晓大妹一直是很有主见的,也会小心照顾家里每个人的情绪。
但是,今日之事实在太过冒险!
怀谨猛地起身,木椅与青砖擦出刺耳声响:来人!将春知、孔老带下去!
大哥!是我的主意!要罚罚我!怀清扑到案前,却见孔老已拱手而立,白发在烛火下微微发颤:老奴护主不力,甘愿受罚。
春知咬着唇跪下来,发间还沾着不知哪里的草屑。
刑杖声在庭院里此起彼伏,怀谨背过身去,指节捏得窗棂吱呀作响。
他自然瞧得出行刑人刻意留了分寸,可胸腔里的怒火仍烧得他眼眶发红。直到两人带着定不负姑娘的誓言被扶走,他才发现掌心已被指甲掐出血痕。
大妹,你大哥也是......芳宁的劝说起了个头,便被怀清轻轻按住手腕。
怀清跪在青砖上,挺直脊背:今日之事,是我思虑不周。明知设局凶险,却瞒着家中独自涉险,连累齐国公府也卷入风波。她抬起头时,眸光比案头残烛更亮,可楚王既已将刀架在脖颈,我们退无可退。
楚王如何了?怀谨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膝盖骨碎裂。
怀谦在榻上轻笑出声,牵动伤口却浑然不觉,“他也断腿?”
“是的!而且,就算曾太医的药膏能续骨,他这辈子也别想再跨上战马。怀清说着不自觉带了点得意。她的大力她知道,楚王想断骨重续,除非用上现代科技为他一一接续。
怀谦冷笑出声:“一报还一报,他楚王也有今天。”
书房陷入长久的寂静。
怀谨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想起大妹那莫名的千钧之力,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抬手摸了摸吊着的右臂,绷带下早已愈合的伤口隐隐发烫,他的手虽然还吊着,但这几日书写起来基本与以往没有分别。
恢复之神速令他侧目,知道是大妹暗中相助,不过未免麻烦,还是终日吊着手以遮耳目。
二弟的腿也是,今日据他自己说,已是能站立,这才过了月余,真真是喜出望外,若长久下去,恢复如初不是梦。
这几日装病歇着。他别过脸去,声音闷得发沉,就说被楚王血淋淋的模样吓破了胆。
怀清险些笑出声,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想起前几回装病时,坊间已传出夏家姑娘弱柳扶风的笑谈,也不知这次又要添多少的荒唐话。
弱不禁风的能倒拔垂杨柳的女子从此诞生了!
暮春惊雷炸响,夏府朱门深锁,铜环蒙尘,怀清被怀谨按着临帖习字,素手悬腕,墨痕在宣纸上洇出层层涟漪。
隔壁书斋里,怀谨几人正埋头苦读,案头堆满泛黄的经卷,全然不顾窗外骤雨如注。
与此同时,楚王府内暗流汹涌。
楚王自宫中养伤归来,轮椅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惊得姬妾们屏息垂首。
王妃福身告退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这位向来狠戾的王爷,经此断腿之劫,愈发阴晴不定,留在跟前无异于伴虎。
寝殿烛火摇曳,楚王攥着鎏金扶手,青筋暴起:是谁说万无一失?
话音未落,瑟瑟发抖的幕僚已被侍卫拖出,凄厉求饶声转瞬消散在夜色里。
当刘侍妾被推搡着跌跪在地时,正对上楚王猩红的双眼:你说夏怀清风骨卓然?如今害得本王折损一腿,这笔账怎么算?
怀清:我不娇艳,我不是清秀佳人,你不用吼得如此大声!
女子额头磕出血痕,仍试图以胞姐刘美人求情,却只换来楚王冷笑:她的账,本王自会清算。
血腥味在殿内蔓延,众人噤若寒蝉。
楚王却突然话锋一转:齐禹如何能瞬息出现在应天门?
幕僚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其所以然,只得提及那民间传闻的神秘江湖客。
楚王嗤笑:神秘江湖客?不过是齐家掩人耳目的把戏。北境粮草之事,分明是怕父皇猜忌,故弄玄虚罢了。
楚王也知此事不是一时可为的,随即下令:紧盯夏、齐两家,本王倒要看看,他们能藏到几时。
而宫中椒房殿内,刘美人捏断翡翠护甲,鲜血顺着指尖滴落。
嬷嬷忙上前包扎:娘娘保重凤体,七皇子...
话未说完,刘美人已敛去悲色。
她轻抚隆起的小腹,眸光渐冷,是的,她最大的依仗是肚子里的皇子。
“大皇子已然废了,美人不如好好替七皇子筹谋一下。”嬷嬷劝慰道。
刘美人颔首,与大皇子不过是利益关系,没了那没用的妹妹,她也正好脱开手,倒是省去许多麻烦。
“传令下去,今日起闭门谢客,只说我要为二弟小妹祈福。”
正欲以祈福之名韬光养晦,却被皇后派来的嬷嬷当众训斥,罚了禁足。
宫廷有严格的礼仪和规矩,死亡被视为不吉利的事情。公然为死去的人举办丧事或进行过度的哀悼活动,可能会被认为扰乱宫廷秩序、带来不祥之气,影响皇家的运势和威严。
皇后娘娘派嬷嬷上门训斥,也是合情合理。
看着宫门锁上的刹那,她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这禁足,倒也合了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