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残雪簌簌坠落,在青石庭院洇开水墨般的留白。
怀清倚窗而立,看姜府外银装素裹的雪景,围炉暖意裹挟着茶香袅袅升腾。
姜家待客之道堪称滴水不漏,暖阁内精致的陈设、珍馐美点,无一不彰显簪缨世家的深厚底蕴。
这般细致周全,让她暗自感叹:到底是钟鸣鼎食之家,行事自有风范。
正思忖间,齐禹踏雪而至,玄色锦袍上还沾着零星雪粒。
他带来的消息惊得怀清手中茶盏微微晃动——圣上钦定二月二龙抬头举行春耕大典,北狄使团亦将前来观礼。
这意味着夏家终于能以农桑本业之名,光明正大地踏入京都朝堂。
更令人惊喜的是,他身后跟着一位清癯老者。竟是曾执掌户部的林康!此人因遭刘宝昌构陷丢官,阖家颠沛流离,幸得齐家援手才得以保全。
只见林康扑通跪地,苍老的声音带着哽咽:承蒙夏姑娘与齐家再造之恩,小人愿效犬马之劳!
怀清望着林康斑白的鬓角,这位昔日总揽全国财税的能臣,如今屈尊做自家账房,实在令人唏嘘。
但见他言辞恳切,眼底燃着赤诚,终是伸手相搀:先生大才,我怀清定不负所托。
待林康退下,怀清转头问齐禹:你如何得知我在寻账房?
齐禹挑眉反问:那你又是如何寻人的?
她这才想起,自己将此事托付给外当家春知,春知辗转求助孔老,孔老无奈又去请戚府老将军帮忙。这般周折,想来是瞒不过有心人,不禁赧然一笑。
齐二爷来了?姜夔携着一缕寒香推门而入,这位执掌刑狱的大理寺卿,此刻眼中含笑。
齐禹转身拱手道:还要多谢姜大人照拂。
姜夔将目光转向齐禹,好奇反问:怎么是齐二爷来替怀清姑娘道谢?
怀清亦投去疑惑的目光,齐禹一时语塞,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
怀清连忙对着姜夔欠身行礼:承蒙姜大人关照,怀清铭记于心。
怀清姑娘不必客气。姜夔抚掌轻笑,来者是客,岂有让客人受委屈之理?况且,我还未谢过姑娘的厚礼。
怀清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青州崇文馆的分红。那处学馆自开业后蒸蒸日上,虽她从未过问经营之事,但单从分红数额来看,表哥应是费心不少,姜夔的收入也颇为可观。
姜大人谬赞,这是您应得的回报。
听说,圣上将春耕设置在栖梧坞?姜夔问道。
今日朝圣,圣上突下圣旨,届时文武百官与北狄使者同往,既是春耕大典,亦是向狄人展现国力。
齐禹近来忙得不可开交,行事风头无两,整个朝堂都在议论纷纷。
是的。齐禹点头。
怀清随即问道:不知姜大人有没有兴趣参加栖梧坞的后续发展?春耕后,园子会做些变动,改成供世人游乐观赏、体验的综合体,不知姜大人要不要参一股?
怀清希望这园子能让更多人受益,她本就不是野心勃勃之人,虽一路走来顺风顺水,手中财富堪比国库,却只愿小富即安,安稳度日。
穿越,不一定要轰轰烈烈,平平淡淡也自有一番滋味。
那就先谢过怀清姑娘。姜夔欣然应允。
正说着,一阵谈笑声由远及近。
平阳郡主、兵部郎中绍定泉、京兆少尹郑世兴、执法理狱的司法参军、吏部郎中夫妇、镇西侯幼子及千金、颍阴侯大公子夫妇、信陵伯及其幼妹、承恩伯府七公子、文渊伯世子与府中二姑娘、还有太傅嫡孙……
众人华服锦缎,珠翠琳琅,个个风姿绰约,看得怀清目不暇接。
这满室皆是俊男美女,当真是一场视觉盛宴。
互相见礼后,平阳郡主率先开口:这位便是夏姑娘?
怀清福身行礼:见过平阳郡主!
刚刚春知已暗中告知,这位郡主是赵王之女,圣上胞弟的掌上明珠。赵王即是圣上的胞弟,又是迷弟,对圣上从来都是迷之崇拜,而平阳郡主作为赵王嫡女,自幼备受圣上宠爱。
听说,皇伯父将栖梧坞赐给你了?平阳郡主围着怀清转了一圈,眼神中满是探究,似在品评究竟有何魅力,能让圣上把栖梧坞赐予此人。
但,她将怀清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不论外貌、身世、背景等方面,都看不出任何端倪。
看不懂归看不懂,平阳郡主仍直截了当地道:你把栖梧坞卖给我!
怀清婉拒:抱歉,不行。
平阳郡主柳眉一蹙,面露不悦。
齐禹刚要站出来说话,却被一旁的姜夔按住。
怀清再次福礼,温声道:郡主,想必您也听说了,圣上将春耕大典设在栖梧坞,一来庄子上种着一年两季的冬小麦,意义非凡。二来,也是向北狄展现我朝国力。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咱们团结一心方能攘外。
再者,郡主若想游玩,也不必非得买下。
春耕大典后,我将对园子进行改造,届时定会更加有趣,届时定当邀请郡主前来游玩。当然,若郡主有意,我也可为您预留股份。
怀清话音未落,平阳郡主已绕着她踱步三圈,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羊脂玉镯,发出细碎声响。
如何改造?郡主突然驻足,丹蔻点在怀清身前的檀木几案上,莫不是拿些花架子糊弄人?
方案尚在反复推敲,诸多细节未臻完善,实在不便提前透露。怀清垂眸行礼,广袖下的指尖微微蜷起。
她能感受到四周投来的灼灼目光,满室贵胄皆在等着这场交锋的结局。
哦?那好吧,我要五股!郡主突然展颜一笑,可眼底却无半分笑意,本郡主向来不喜欢等待。
郡主恕罪,这个断然不行。怀清后退半步,脊背挺得笔直,并非有意拂逆郡主心意,实乃事有掣肘。
又不行?郡主猛地转身,金丝绣着并蒂莲的裙摆扫过矮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整个京城,还没有本郡主开口要不到的东西!
确实不行!怀清深吸一口气,抬眼直视郡主泛红的眼角,实不相瞒,园子最多的五股,早已为圣上预留。
这话如惊雷炸响,满堂寂静。
镇西侯幼子手中的茶盏坠地,碎瓷声中,平阳郡主踉跄半步:你...你真敢想!
怀清却悠然抚了抚鬓边银簪,那簪头精巧的麦穗纹在烛光下流转生辉:郡主有所不知,这栖梧坞本是圣上恩典所赐,怀清自然感念皇恩,也是想借圣上吉言,保这园子兴旺长久。
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卷素绢展开:这是初步构想,虽未成型,却也能看出几分端倪。春耕大典后,这里将辟出桑麻百艺坊,教百姓纺织耕种;设九州风物阁,陈列各地产物;更有四时观景台,供游人领略不同时节的美景……如此盛事,若圣上能亲临指导...
胡闹!姜夔突然出声,却在触及怀清笃定的目光时,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而齐禹不知何时已站到她身侧,玄色锦袍与她月白襦裙相衬,竟无端生出些并肩而立的气势。
平阳郡主盯着那卷素绢,突然地笑出声:好个伶牙俐齿的怀清姑娘!不过,倒比我们这些皇亲国戚更懂圣意。
她突然凑近,压低声音:若是皇伯父知道你拿他当招揽生意的幌子,不知会作何感想?
怀清不躲不闪,轻声道:郡主不妨拭目以待!我会将完整方案呈给圣上,若蒙垂青,开园那日,还望郡主赏脸。
好!本郡主就等着看你如何收场!郡主甩袖欲走,又回头补了句,不过这股份...我要两股,多的不要!
说罢,踏着满地碎瓷扬长而去。
待众人散去,齐禹捡起案上素绢,指尖划过那些潦草的勾勒:你当真要将园子做成这般模样?
怀清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栖梧坞不该只是个园子,它该是座桥梁。连接朝堂与百姓,让圣上的恩泽,真正落到实处。
她转身时,烛火映得眉眼温柔,至于那些风言风语,不过是过眼云烟。
齐禹望着她的背影,将素绢小心折好:需要帮手,随时开口。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栖梧坞将不再只是座园子,而怀清,也注定要在这风云变幻的京都,掀起一场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