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5日黎明前的长崎港，海雾弥漫。定远舰的舰桥上，丁汝昌望着陆续集结在甲板上的水兵，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阴云。尽管昨日已严令禁止携带军械上岸，但他仍注意到几名水兵在制服下藏匿着棍棒，更有甚者腰间隐约露出日本刀的轮廓。
提督大人，琅威理举着望远镜低声道，岸上情况不对。日本警察的数量比平日多了一倍不止，街角还埋伏着便衣。
丁汝昌沉默不语，目光扫过码头上严阵以待的日本警察。晨光中，他们的警帽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如同一排排待发的箭矢。
与此同时，在长崎市区，紧张的气氛早已在街头巷尾弥漫。丸山町的商铺大多提前打烊，只有几家居酒屋还亮着灯。当地居民三三两两聚集在街角，低声议论着前日的事件，目光不时警惕地扫向港口方向。
中国人今天又要上岸了，一个鱼贩对身旁的店主说，听说昨天他们打伤了佐藤警官。
店主忧心忡忡地收起店门前的布帘：我已经让内人带着孩子去乡下避一避了。
上午九时，第一批水兵登上码头。起初，一切还算有序。水兵们三五成群地在中华街游览，购买漆器、珊瑚等特产。福建籍侨商郑荣贵热情地招呼着同乡，但眉宇间难掩忧虑。
今日街上日本人神色不对，郑荣贵对一位水兵军官低语，诸位千万小心。
转折发生在正午时分。烈日当空，几名水兵在丸山町的梅乃屋前与巡逻警察发生口角。据后来目击者描述，冲突的导火索是一名水兵认为店家在找零时做了手脚。
八嘎！警察厉声呵斥，试图分开推搡的双方。
就在这时，更严重的事件在一条后巷中爆发。多名水兵伏击了一名落单的警察，日本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当其他警察闻讯赶到时，只见同伴倒在血泊中，已经没了呼吸。
警笛声顿时响彻长崎街头。全员出动！警察署长小仓正义的声音在警署内回荡。数百名警察从四面八方涌来，熟练地将水兵分割包围。更令人意外的是，街边的市民也开始向水兵投掷石块，场面迅速失控。
退到码头！快退！一名北洋军官声嘶力竭地呼喊，但混乱中他的声音很快被淹没。
定远舰上，丁汝昌接到急报时正在与各舰管带商议次日离港事宜。传令兵仓皇来报：提督大人，岸上发生大规模冲突！已有伤亡！
丁汝昌立即登上舰桥，举起望远镜。长崎市区上空尘土飞扬，隐约可见混乱的人群和闪烁的警棍。他当即下令：立即派陆战队乘小艇接应！各舰做好战斗准备！
但救援已经来不及了。当陆战队乘小艇赶到码头时，冲突已经渐渐平息。街道上遍布血迹和散落的棍棒，受伤的水兵和警察被分别抬往医院。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叫骂声。
事后统计显示，水兵方面有5人死亡、44人受伤、5人失踪；长崎警察方面5人死亡、30人受伤；市民亦有多人受伤。伤亡数字传到定远舰上时，军官会议室内一片死寂。
升起战旗！褪去炮衣！琅威理的命令在舰上回荡。四艘战舰迅速进入临战状态，305毫米巨炮缓缓转动，再次对准长崎市区。在紧急召开的军官会议上，琅威理情绪激动：即日行动，置日本海军于不振之地！这是天赐良机！
丁汝昌却异常冷静。他注视着海图上长崎市区的轮廓，沉声道：开炮容易，后果难料。一旦开火，就是两国开战。
这正是我们期望的！琅威理拍案而起，日本海军才刚刚起步，现在正是将其扼杀在摇篮中的最好时机！
就在这紧张时刻，码头上出现了令人意外的一幕：一群日本孩童在岸边模仿着海战游戏，他们分成两队，一队高喊，一队高喊，用竹竿当作火炮，瞄准对方。
看啊，就连日本孩童都在以我们为假想敌。方伯谦指着岸边说。
丁汝昌沉默良久，最终下令：各舰保持戒备，但未经我的命令，不得开火。
消息传到天津，李鸿章在直隶总督衙署内勃然大怒。他立即召见日本驻天津领事波多野，语气冷峻：开启战端，并非难事。我兵船泊于贵国，舰体、枪炮坚不可摧，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波多野躬身回应，额角渗出细密汗珠：此事必有误会，还望中堂大人息怒。我立即致电东京，务必妥善处理。
在东京，日本朝野震动。《东京日日新闻》发表社论称：此乃国耻，必须加速海军建设！街头甚至出现了打败定远的标语。海军大臣西乡从道在御前会议上直言：我国海军与清国差距悬殊，当务之急是避免冲突，争取发展时间。
11月24日，驻日公使徐承祖致电李鸿章，建议断交撤使。但清廷考虑到中法战争刚结束，国库空虚，不愿再启战端，未批准此议。
在长崎港，对峙持续了数月。期间，丁汝昌每天都能看到日本民众在码头边聚集。更令他忧心的是，日本海军军官经常乘小艇在舰队周围观察，仔细记录着各舰的细节。
1887年2月，经过多轮艰难谈判，中日双方最终在伍廷芳等人的斡旋下签订协议。签字仪式在长崎县厅举行，丁汝昌注意到日方代表的神色中带着隐忍的愤怒。
协议规定：双方认定事件起因于语言不通导致的误会，肇事者交由本国政府自行处置。日方支付抚恤金元，中方支付元，长崎医院的医疗救护费2700元由日方承担。
签字仪式结束后，丁汝昌站在定远舰的甲板上，望着即将离开的长崎港。海风拂过，带来远处孩童嬉戏的声音。他依稀听见他们在喊着定远、定远，声音在港湾上空久久回荡。
港畔的街道上，那群日本孩童仍在玩着海战游戏。他们更加投入地模仿着围攻定远的场景，稚嫩的呼喊声中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决绝。海鸥在舰船上空盘旋，夕阳的余晖将龙旗染成血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