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乐章《源》的余韵尚未完全消散,那混沌初开的宁静与神秘仍萦绕在听众的耳际。音乐厅内的寂静变得愈发沉重,仿佛暴风雨前压抑的云层。
凌云站在指挥台上,依旧闭着双眼。但他的姿态已然改变。不再是引导初生文明的抚慰者,他的脊梁挺得笔直,如同山岳,双肩微微下沉,仿佛承载了千钧的重量。一股无形的、锐利的气息开始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
他没有给观众任何喘息的机会。
双眼骤然睁开!眸中精光爆射,如利剑出鞘!
指挥棒不再是轻柔的引导,化作将军手中的令箭,以一个短促、凌厉到极致的动作,悍然劈落!
“铮——!”
一声裂帛之音骤然炸响!琵琶,如同一位披甲执锐的先锋,以一道凄厉绝伦的扫弦,悍然撕裂了先前所有的宁静!
这声音太具攻击性,太具穿透力!颗粒分明,铿锵刺耳,带着金属的冷硬和沙场的肃杀。仅仅是这一个音符,就让台下无数观众浑身一凛,仿佛被无形的剑气扫过皮肤。
格鲁伯教授的身体猛地一震,几乎是弹射般坐直!这……这完全不符合任何他所知的音乐美学!这声音里没有圆润,没有和谐,只有最原始、最直白的锋芒!
琵琶声未落,古筝紧接着加入!不再是《源》中的流水潺潺,而是轮指如急雨,嘈嘈切切,带着万马奔腾般的紧迫感,描绘出大军压境、黑云摧城的恐怖景象。
定音鼓模拟着战鼓的轰鸣,一声,一声,沉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跳间隙。整个交响乐团如同苏醒的巨兽,铜管乐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带着愤怒与力量的咆哮,弦乐群则以急速的进行曲节奏,营造出千军万马奔赴疆场的磅礴气势!
音乐彻底变了!
从神秘的起源,一步跨入了铁与血的史诗!
凌云站在风暴的中心,他的指挥风格也随之大变。手臂挥动间带着千军万马的力量,每一个起落都精准地砍在节奏的节点上。他的身体时而前倾,如同在阵前督战;时而猛地回拉,控制着声部的强弱交替。汗水从他额角甩出,在舞台灯光下划过晶亮的弧线。
这不是优雅的演奏,这是一场战争!用声音发起的,对固有审美和认知壁垒的冲锋!
琵琶的扫弦与轮指,模拟着刀剑碰撞、箭矢破空;古筝的刮奏与按音,描绘着战场的惨烈与悲壮;唢呐高亢凄厉的声音如同冲锋的号角,又如同英雄陨落前的最后呐喊,直刺云霄,带着一种令人心魂震颤的悲怆与不屈!
东西方乐器在此刻不再是对话,而是融合成一股无可阻挡的钢铁洪流!交响乐团的磅礴力量为骨架,华夏民乐的独特音色为魂魄,共同构建出一幅幅壮怀激烈、可歌可泣的历史画卷。
听众们仿佛看到了边关的冷月,看到了大漠的孤烟,看到了誓死不降的铮铮铁骨,看到了为国捐躯的慷慨悲歌!那种蕴含在音乐中的、宁折不弯的精神力量,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们的心灵。
许多西方观众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他们习惯了交响乐的庄严、歌剧的抒情,却从未被如此直接、如此蛮横、如此充满血性的音乐力量正面冲击过!这音乐里没有上帝,没有骑士,只有顶天立地的人,和永不屈服的魂!
格鲁伯教授感觉自己的手心一片冰凉。他死死攥着座椅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试图用毕生所学的乐理去解构这音乐,却发现自己的工具箱再次失灵。这音乐的感染力,来自于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精神内核——那是一种深植于血脉中的、面对任何强敌都敢于亮剑的“风骨”!
他之前所有关于“东方缺乏力量感”、“音乐结构松散”的预判,在这一刻被砸得粉碎!这力量感,比他听过的任何一部西方战争题材交响乐都更加原始,更加真实,更加撼人心魄!
第二乐章《风骨》在一声石破天惊的全奏中达到高潮,所有乐器,东方的,西方的,都在发出自己最强烈的嘶鸣,那是文明在存亡之际爆发出的最后、也是最灿烂的光辉!
音乐戛然而止。
如同激战正酣时,画面骤然定格。
留下的,是满场死寂,和无数颗仍在跟随那战鼓疯狂跳动的心脏。
凌云微微喘息,放下指挥棒,他的身影在舞台光下,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的将军,疲惫,却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文明的源头是柔和的孕育,而文明的延续,却需要这钢铁的脊梁。
第二乐章,已将这脊梁,狠狠砸进了所有听众的认知之中。那壁垒上的裂痕,正在不断扩大,吱吱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