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用余下的银钱,在城南置办了一处带小院的老宅。
当听说她女儿是仙门中人时,那“女户”的文书办得格外顺畅,连惯常挑剔的老吏都客气了几分。
小院的墙角被她开垦出来,种上了翠嫩的小白菜和青葱。
最让她感到踏实的是那盘石磨——
时隔二十余年,她终于重拾了娘家传下来的磨豆腐手艺。
每日星河未褪,她便起身推磨。
豆香随着石磨的转动渐渐弥漫开来,当第一缕晨光跃过墙头时,她已挑着两桶嫩白的豆腐和带着露水的青菜,踏着青石板路往“瑶芳阁”去了。
扁担在她肩上轻轻晃动,桶里的豆腐也跟着颤巍巍的,像极了如今这崭新却安稳的日子。
女儿们待她极好。
青禾会搬个小凳坐在她身旁,一字一句地教她认账本;青苗归来,总不忘给她带些山野里的新鲜玩意;青秀更是细心,扯了细软的棉布,照着最新样式给她裁衣裳。
而最让王氏欣慰的是,三个女儿都找到了各自的归宿。
青禾与那位常来铺子的书生周淮安,因账本与诗卷结缘。淮安家境清贫却志向高远,已是秀才之身,今秋便要赴京赶考。那日他红着脸来提亲,郑重许诺:
“待我金榜题名时,定凤冠霞帔迎娶青禾过门。”
青禾低头绞着帕子,嘴角却漾开甜甜的笑涡。
青苗与李寡妇的侄子李大山性情相投。大山是个实诚的猎户,每逢集市必来送些山货,默默帮青苗打理桃林的粗重活计。他不懂风花雪月,只会憨憨地说:
“青苗,你只管调你的香,力气活有我呢。”
桃林花开花落间,两人的心也越靠越近。
最让王氏意外的是青秀。
府城“瑶芳阁”开张后,常有一位姓赵的年轻商人前来洽谈生意。赵公子见识广博,为人沉稳,不仅帮青秀打通了南边的商路,更欣赏她独到的眼光与韧劲。他从不因她是女子而轻视,反而多次感叹:
“林掌柜若为男子,必是商界翘楚。”
久而久之,两人从生意伙伴成了知己,那份默契与欣赏,在朝夕相处中悄然生根。
过往的客人常夸这位慈祥的妇人手艺好,她总是笑笑,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窗外——
那里有她崭新的、属于自己的生活,更有女儿们如花般绽放的幸福。
入秋时分,“瑶芳阁”的匾额终于挂上了府城最繁华的街市。
新铺开张这天,阳光透过崭新的窗棂,照亮了满架流光溢彩的胭脂水粉。林青秀站在柜台前,望着妹妹们忙碌的身影——青禾正笑着向客人介绍新到的口脂,青苗则在仔细整理着妆匣。
铺子里人来人往,笑语不断。
正当她出神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响。一位身着青衫的青年迈进门来,递上一封素笺:
“可是林掌柜?凌霄宗林清瑶师妹托我捎来的。”
林青秀的心猛地一跳。她小心地展开信纸,清瑶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姐姐,见字如面。我已筑基成功,等炼完这批丹药,便能下山看你们了。”
信纸里还夹着一幅小画。画上是凌霄宗的千峰叠翠,云海翻涌间,一个青衣少女临风而立,衣袂飘飘,眉眼含笑,恍若神仙中人。
林青秀强压着激动,将妹妹们和闻讯赶来的周淮安、李大山唤到身边,又特意请来了后院的王氏。
她一字一句地读着信,声音微微发颤。当读到“筑基成功”时,青禾忍不住与淮安相视而笑,青苗更是红了眼眶,悄悄握住了大山粗糙的手掌。
王氏用围裙反复擦着手,才小心地接过那幅画。她的指尖轻轻抚过画中人的眉眼,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却笑着喃喃:
“我们清瑶……真的成仙女了。”
周淮安适时递上一杯热茶,李大山则默默将火盆挪近了些。
秋日的阳光暖暖地照进新铺,将这一大家人的身影拉得很长。远处府城的钟声悠悠传来,与铺子里的欢笑声融成了一片。
冬日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将林青苗和李寡妇共同照看的那片桃林染成无垠的洁白。
府城的“瑶芳阁”分号里,林青禾新调的胭脂“落雪红”刚刚上架,不过半日便被抢购一空。
周淮安虽在备考,仍抽空为这胭脂题了“雪肤花貌,绛点朱唇”的诗句,挂在店内,更引得文人闺秀争相追捧。
县城的旧铺则另有一番暖意。
林青秀在堂内摆了张柏木小桌,每日煨着红枣茶。赵公子时常来访,有时带来新款妆匣的图样,有时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听她与街坊闲话。
两人目光偶尔交汇,虽不言明,却自有温情流动。炉火噼啪,茶香氤氲,小小的铺子成了冬日里最温暖的去处。
王氏如今大多时候安静地坐在窗边,细细缝制一件絮了新棉的小袄。她自然知道仙门不缺锦衣,可这双手若不能为女儿做点什么,那份牵挂便无处安放。
屋檐下那对红灯笼在风中轻晃,柔光映在她含笑的脸庞上,连眼尾细密的皱纹里,都仿佛盛满了暖意。
林青秀轻步走来,将一杯新斟的热茶放在母亲手边:
“娘,等开了春,我们全家一起去看桃花。”
王氏捧起那杯茶,暖意从掌心直达心底。她抬起眼,目光掠过屋内——
青禾与淮安在讨论新胭脂的配方,青苗和大山核算着桃林的收成,赵公子则正低头在写着什么。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过往那些苦涩的岁月,真的远去了。
而她的女儿们,多像林家坳石缝里长出的桃树,历经风雨,终于迎着阳光,开出了自己的花,结出了甜美的果,也等来了欣赏与守护她们的良人。
窗外雪落无声,屋内灯火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