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的烛火摇个不停，发出轻微的“哔啵”声。神龛上的佛像仿佛在点着头，低垂的眼帘现出淡淡笑意。
柳氏倚在供桌后，纱衣之下隐约可见丰泽的雪肤上一朵红得耀眼的梅花。当年杨弘跟她春宵一度之后他说她，美得像雪天的红梅。
不久之后，他便亲手为她刺上这朵梅花。
“还跪着做什么？”柳氏用脚尖挑起墨竹下巴，“衣裳…都…湿了，还不帮我…换上。”她的声音轻得像绸缎滑过耳廓，墨竹呼吸骤然急促。
手掌捧起那只小巧的金莲，鼻尖凑近：“媚儿，这鞋，好香。”绣花鞋掉落，白袜扯下，细白如蒜瓣的脚趾跃然而出。
墨竹抬起湿漉漉的眼，一点一点把那只白得发光的脚趾咬在嘴里，舌尖若有似无的轻轻打着圈。
“嘶……”柳氏身子一抖，脚下仿若无意的一抬，正正踢在墨竹鼻尖上。墨竹吃痛，缩了一下，半跪着的身子歪到一边。
松了系带的中衣滑落，露出肩头几条新结痂的抓痕。
“痛么？”柳氏忽然倾身，带着‘朱颜醉’香气的手掌贴上他的肩头，再轻轻滑向胸口，指甲刮过…的时候，墨竹的汗毛全都站了起来，他慌忙抬手摁住那只作乱的手指：“…不…痛…”
“明日之后……”柳氏的鼻尖摩擦着他的耳垂，“弘儿就能名正言顺继承侯府…你不想看看他穿朝服的模样？”
墨竹喉结滚动，突然捧起她的脸：“媚儿答应过的…等弘儿袭爵…就…”
“动作要快，毕竟他那么像你…万一…”柳氏低喘着，啄上墨竹的唇，“老的不行了，小的就不是个事儿，只要你…”
她的话音已经被低喘代替，不成语句：“…你…忠心，…我…便，满意……”
青釉瓷瓶从袖中跌出，稳稳落在掌心。她咬开瓶盖，倒了一点在手心里摩擦在两人后颈，一种浓郁醉人的香味儿弥散开来。
墨竹儿眼角泛起粉红，呼吸加速，喘息声却被柳媚儿吞下。
佛堂外不知几时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雨滴打在青瓦屋檐，滴嗒声掩盖了所有不堪的声响。
一夜之隔，侯府喜事变哀事，好在凌肃和凌云并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一个像个会喘气的死人，另一个直接睡成了睡美人。
侯府上下风声鹤唳，每个人都不知道会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没有人能预料昨夜那场突然的雷雨，大家都以为凌云受伤只是个意外，毕竟她自出生就带来风雨。
只有小七总觉得哪里不对。
杨婉清连着两天没有出过她与凌肃的新房，没有人知道她在房间里守着一个活死人做什么。柳氏被小七让人看管起来，不让出房门一步。
“白校尉。”柳氏门前的卫兵对小七行礼。
“白小七，你个天杀的野杂种，若不是凌府当年收留你，你现在骨头还不知道在哪只野狗肚子里呢！”
柳氏扯破的嗓音从门缝传出来，尖锐的声线震得门口的卫兵耳朵眼儿发痒。
“一直在骂吗？”小七问。
卫兵用一只指头使劲掏着耳朵，苦笑摇头：“昨天晚上骂到现在，早上我来换班的时候黄三耳朵都快聋了，嘿嘿……”
人就是这样，明明自己也处在同样的境地，但想着不是自己一个人受罪，心情便会变好。
听到外面两人说话，雕花木门被拍得哐哐响，一层薄灰在阳光里腾起：“白小七，你个野杂种，我可是二夫人！”
“回二夫人，”小七语音平和，没有丝毫情绪：“卑职遵大夫人令，请二夫人在房间安静几天，待凌将军醒来之后，再作定夺。”
“大夫人个屁！”柳氏在屋里大骂：“她一个没圆房的新娘算个屁的大夫人！再说，洞房之夜夫君中毒，那洞房里就他们两个人，不是她，还能有谁？”
小七皱了皱眉，对卫兵说道：“你弄点棉花塞着耳朵，”眼角余光瞥到卫兵脖子上一条指痕，意有所指的挑了挑眉，“人别死了就行”。
卫兵立刻明白，笑道：“放心吧，白校尉，没您的命令谁来这门也不开。”
小七手指摩挲着腰间匕首的刀柄上凌云五岁时啃出的牙印转身欲走，门缝里又传来尖叫：“什么凌大小姐，就是个扫把星！”
“一出生就带来雷电劈了祖宗牌位，克死亲娘，又克死兄长。”
“现在好了，轮到她亲爹了！我看了，她就是报应！有人想让老天爷替凌家除了这个祸害！”
“啪”！匕首突然插到门板上，柳氏的声音戛然而止。
小七拔下匕首，斜眼朝那扇紧闭的房门轻哼一声快步转身而去。
那眼神吓得卫兵一个激灵。直到他背影消失，卫兵才拍着胸口说道：“这白校尉，眼神怎么跟狼一样！”
小七的身影转出了院门，房间里的人继续尖叫：“白小七，你这个杂种，野狗！待到我儿继承了爵位，看我怎么收拾你！”只是这句话，不知小七有没有听到
徐成跟几位黑水城里最有名的大夫从凌云房里出来，红姑和崔三娘跟着后边匆匆走向正厅。
正厅里，醒神香清新的味道意外的让人感觉沉重。
杨婉清一身公主正装，端坐上首。左边钱贵端着茶碗，只一个劲的摩擦着盖子，并没有喝。周氏站在右边太师椅后面，假模假式的做下人样。
“禀大夫人，钱大人，”徐成伏在地上的后背汗湿一片，“凌云小姐脉象平稳，身体没什么问题。只是后脑被撞的淤血或不能自散……”
他微微抬起眼皮，偷瞄了眼上首的公主和钱贵，又在跪成一排的大夫们身上溜了一圈，艰难说道：“恐有，离魂之症。”
几个黑水城的大夫听他这话，不自觉的互相看了一眼没吭声，只是腰更弯了些。
“身体没问题？那为什么凌将军还没有醒？”杨婉清声音温和，眼神却不怎么温和。
“啊…呃…这……”徐成支吾着，半晌才说道：“凌将军这是被撞到了后脑，外面并没有伤口。想那些淤血全积在脑中，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过来了。”
他憋着一口气说完这句话，轻轻吐出一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
“一时半会儿？那是多久？”杨婉清语气也冷了下来。
徐成不停地抹着额头的汗，却眼见着他胸前衣襟渐渐湿润。他长年陪伴在老虎身边，让他要本不敢完全照实话说。
正在徐成焦头烂额时，另一个人先开了口。
“禀大夫人，请大夫人，钱大人恕罪！”最年轻的大夫突然以头抢地哭嚎起来：“草民等无能，救不了凌将军。可，可就算华佗再世，开颅取血也同样九死一生呐！”
老大夫话说完就猛磕头，几个大夫跟着他一起磕头如同捣蒜，大叫饶命。
杨婉清心头“咯噔”一下，指尖深深掐进衣袖里，戒指硌着手心发疼。昨夜闪电那一刹那，凌云推开自己时，眼睛里只有自己的倒影。以她的身手，自己想要跳开绝对不是问题。
钱贵手一抖，茶碗翻转掉落，早已凉透的茶水全洒到前襟。身旁小太监吓得赶紧跪下，嘴里喊着“恕罪”一边手忙脚乱的用自己的衣服去擦拭钱贵的袍子。
——这联姻还没成，凌家两个作主的都要完了吗？他不禁后背生寒，这要是让太后知道，自己把她要的二十万大军弄丢了……
钱贵不禁变了脸色，“你们说什么？”
杨婉清抬手示意他安静，看向徐成，轻声问道：“徐太医……”
徐成也跪了下来，说道：“禀公主，他说得没错，凌将军的伤，我们现在真的无能为力。”他叹了口气接着说：“将军淤血在脑袋里，如果想要她好起来，就得打开脑袋，排出淤血。”“可是，华神医的麻沸汤现存配方缺了三味，我没有把握保证凌将军喝下之后能坚持到我打开脑袋排出淤血。”
徐成抬手擦汗，接着说：“最险的，是曼陀罗花，多一分则长睡不醒，少一分……”
杨婉清指尖掐进凤袍金线，身子微微前倾又硬生生止住。五凤钗垂下的南珠坠子在额前晃出一片冷光，刚好掩去她眼底翻涌的情绪。
将军可能会...活活疼死。
徐成这句话像柄钝刀，在死寂的正厅里来回切割。老太医说完便瘫软在地，官袍后背湿透一片。
周氏突然地一声扑到杨婉清座前：大夫人，这可怎么好啊！大夫人，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金丝帕子捂着脸，露出的眼角却干涩如旧，侯爷和将军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这未亡人...
三夫人。钱贵阴恻恻打断，侯爷，还在世呢。金线绣的靴尖踢了踢地上茶盏碎片，凌将军吉人天相，倒是您...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周氏腕间与她身份不完全不能相配的翡翠镯，怎么这么急着当寡妇吗？
周氏顿时噤声。
说清楚。杨婉清突然开口，护甲刮过扶手雕花，究竟有几成把握？
徐成额头抵地：若淤血七日不散...他偷瞄钱贵脸色，轻则记忆全失，重则...心智如同三岁小儿…
他急急地喘了几口气，忽又补充道：“不过，不过，现存的医案里，也有人醒来后，一切如常的。就，就看，凌将军的造化了。”
“记忆全失……”
杨婉清像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冰水，手指在袖子掐着自己的肉。小七心里一紧，拳头不受控制地狠狠砸到身边的花架，架上的花瓶“咣当”掉在地上，溅起一地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