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烛影摇曳。
两人相依的剪影映在窗纸上,随着烛火的轻晃而微微晃动。上官徽脸上的红晕未退,但心绪已渐渐平复。她悄悄抬眼,看向拥着她的男人。他双手交握,目光却已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侧脸线条在烛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那紧锁了多年的眉宇,似乎也悄然舒展。
“将军……”她轻声开口,打破了这静谧的沉默。
端木珩收回目光,低头看她,眼神温和:“嗯?”
“妾身只是忽然想起,”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回忆的悠远,“记得幼时在家,每逢除夕守岁,母亲总会备下许多寓意吉祥的糕点,其中有一味‘百果同心糕’,用料繁琐,她却年年亲手制作,说是祈愿家人同心,诸事圆满。”
她顿了顿,唇角泛起一抹浅淡而真实的笑意:“方才忽然有些想念那个味道了。”
端木珩心中微动。他从未听她提起过幼年家中的事情,这九年来,他们聚少离多,而她在他面前,要么是沉默,要么是带着刺的疏离。此刻这般带着温情的分享,于他而言,陌生却又无比珍贵。
“百果同心糕……”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指腹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她细腻的手背,“听起来便很费功夫。你若喜欢,待开了年……不,明日,我便让人去寻会做的厨娘来府中。”
上官徽摇了摇头,眼中笑意更深了些:“不必特意去寻。妾身……或许可以试试看能否复刻出母亲当年的方子。只是若做得不好,将军莫要嫌弃。”
她竟想亲手去做?端木珩有些讶异,随即心底涌起一股更为奇异的暖流。他想象着她立于厨灶之间,为他,或许将来还有……他们的孩子亲手制作糕点的模样,那画面竟让他忍不住心生期待。
“好。”他应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无论做成何种模样,我必尝之。”
上官徽脸上的笑意更甚,“好,那妾身便记下将军这句话了。”
窗外,最后一点喧嚣也归于沉寂,只有北风掠过屋檐,发出轻微的声响。
堂内,守岁的长烛已燃至过半,烛泪堆积若小山。
“时辰不早,明日还有元日朝贺大典。”端木珩开口道,声音比平时更为低沉。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浸润在暖光中的容颜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也翻涌着某种下定决心的情绪。
他没有如往常般说“回去歇息吧”,而是握紧了她的手,站起身,语气自然而坚定道:“夜色已深,我们……回房吧。”
上官徽的心猛地一跳,脸颊刚刚褪下的热度再次涌了上来。“回房”二字,不是各自回房,而是一同回去。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指尖在他掌心微微蜷缩了一下。抬起眼眸,对上的是他等待的、带着询问却又无比坚定的目光。
顿时,羞涩、慌乱、以及一丝对未知亲密的一点点无措,在她心中交织。但最终,所有情绪都融化在他眼中那片深沉而温暖的海洋里。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终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好。”一个字,便是一切的应允。
端木珩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汹涌的喜悦与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感。他牵起她的手,没有再松开,就这么自然地牵着,并肩走出了正堂。
廊下的红灯笼在寒风中轻轻摇晃,映照着他们依偎而行的身影。
东厢院内,红烛高燃。
当房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将外界的一切都隔绝开来时,气氛有瞬间的凝滞。不同于书房议事的严肃,也不同于正堂用膳的规矩,这里是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最为私密的空间。
上官徽有些局促地站在房中,竟有些不知该做什么。
端木珩看着她少有的无措模样,低低笑了一声,走上前,替她取下那支珍珠步摇。动作有些生疏,却极尽温柔。
“别怕。”他低声说道,如同之前在爆竹声中给她的安慰。
烛光下,他的身影笼罩下来,气息靠近。上官徽闭上了眼睛,长睫如蝶翼般轻颤,感受着他温热的呼吸拂过额际,最终,一个轻柔而珍重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
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带着试探、愧疚或补偿意味的触碰,这个吻,是接纳,是确认,是隔绝了八年的、真正属于他们夫妻之间的亲密。
守岁的烛火透过纱帐,映出帐内模糊交叠的身影,喘息声渐重,衣衫委地……所有的隔阂、猜忌与漫长的孤寂,都在这个新旧交替的夜晚,被彻底燃烧、融化,最终化为无尽的缱绻与汗水。
不知过了多久,喧嚣平息。
上官徽蜷缩在端木珩温热的怀中,脸颊贴着他坚实的胸膛,能清晰地听到他有力而稍快的心跳。他的手臂环抱着她,带着一种占有的力度,却又充满了呵护。
“徽儿……”他在她发顶低唤,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与满足。
“嗯?”她慵懒地应着,浑身酸软,心中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充盈。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
窗外,天边似乎透出了一丝极淡的微光,预示着新年的黎明即将到来。
翌日,晨光微熹,透过窗棂上的细纱,柔柔地洒入室内。
上官徽是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与踏实中醒来的。身下的床榻不再冰冷空旷,背后紧贴着一具坚实温热的胸膛,一条沉稳的手臂环在她的腰间,鼻尖萦绕着独属于他清冽又安心的气息。
她微微一动,身后的人便立刻收紧了手臂,低沉的嗓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响在耳畔:“醒了?”
“……嗯。”她轻声应着,脸颊不由自主地泛起红晕,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让她有些不敢回头看他。
端木珩却仿佛能感知到她的羞赧,低低笑了一声,手臂稍稍用力,便将她整个人轻松地转了过来,面对着自己。
晨光中,她青丝铺枕,容颜慵懒,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昨夜残留的媚意与此刻的羞涩,美得惊心动魄。端木珩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她,指尖轻轻拂开她颊边的一缕发丝,动作是连自己都未曾想过的温柔。
“可还难受?”他问,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昨夜他虽极力克制,但久未经人事的她,终究是承受了他的孟浪。
上官徽的脸更红了,轻轻摇了摇头,将脸埋向他胸口,声音闷闷地传来:“还好。”
这般小女儿的情态,让端木珩心头软成一片。他低头,在她发间落下一个轻吻。
两人便这般静静相拥,享受着这隔绝太久的晨光。
“时辰尚早,元日大典还有一个时辰。”端木珩看了看天色,低声道,“再歇息片刻。”
“嗯。”上官徽在他怀中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时,是被门外挽梦小心翼翼的叩门声唤醒。
“将军,夫人,时辰差不多了,该起身准备入宫朝贺了。”
端木珩先应了一声:“知道了。”
他率先起身,披上外袍,又回身将上官徽连同锦被一起裹好,才扬声道:“进来吧。”
挽梦带着几名侍女低头鱼贯而入,准备好梳洗的热水与今日要穿的朝服冠带。当看到坐在床沿的将军与被将军挡在身后仍在安眠的将军夫人,感受到室内那不言而喻的旖旎氛围时,个个都心照不宣地低下了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府里,或许不久之后,就会添上小主人了。
上官徽梳妆打扮时,端木珩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坐在一旁,看着她对镜理妆。当挽梦要为她簪上那支赤金衔珠凤钗时,他忽然开口:“今日换那支白玉簪吧。”
上官徽从镜中看他,有些疑惑。那支白玉簪虽也雅致,但论品级气势,远不如凤钗适合元日大典这等郑重场合。
端木珩走到她身后,接过那支白玉簪,亲手为她簪在发间,看着镜中并肩的两人,淡淡道:“今日,我们只是去谢恩,谨守臣子本分即可。”
上官徽瞬间了然。经过昨夜,他们之间的关系已截然不同,无需再像那日宫宴那般,需要华重服饰来彰显地位、来抵御那冷嘲热讽。今日,他们以更紧密的姿态同行,低调、安然,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力量。
“将军思虑周全。”她微微一笑,认可了他的安排。
元日大典,是一年中最为盛大庄重的庆典,文武百官皆需入宫朝贺,共庆新春。
端木珩与上官徽身着合乎规制的服饰,并肩立于百官前列。与那日宫宴不同的是,今日的上官徽并未过多引人注目,她姿态恭谨地跟在端木珩身侧半步之后,目光沉静,气息柔和。
然而,敏锐之人却能察觉到他们之间那不同以往的氛围。端木珩偶尔会侧首与她低语一两句,她微微颔首回应,两人之间流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与安定。那是一种刚刚经历过真正亲密无间后,自然流露出的和谐。
高踞龙椅的皇帝目光如炬,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的视线在端木珩与上官徽身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深沉难辨的光芒,随即恢复了帝王的威仪。
大典按部就班地进行。当端木珩与上官徽一同上前行礼谢恩时,皇帝的声音平和地响起:“端木爱卿与夫人辛苦了。望尔等日后同心同德,不负朕望。”
“臣、臣妇谨记陛下教诲!”
礼毕,退回班列。端木珩能感觉到,经过昨夜,他心中那份因被猜忌、分权而产生的郁结,似乎淡去了许多。权势固然重要,但身边有一个可以全然信任、彼此温暖的人,仿佛让这冰冷的朝堂,也多了几分可依恋的人间烟火气。
他悄然伸出手,在宽大的袍袖遮掩下,轻轻握了握上官徽的手指。
上官徽指尖微颤,随即悄然回握。
这一刻,无需过多言语。新的一年,真正的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