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冬狩归来,端木珩的作息骤然改变。往常端木珩总是天未亮便披甲出门,夜深方归,书房的灯常亮至三更。可自从冬狩结束那日,太尉端木桓以“好生养病为由”派人收走他的玄铁铠甲后,端木珩突然变得清闲起来。他不再披星而出,反而常在书房临帖,一坐便是整日。
上官徽端着新沏的君山银针进来时,看见他正对着北疆的舆图出神。听见声响,他迅速抬头,“夫人来了。”他眸中现出一抹暖意,将卷轴不着痕迹地收了起来。
“将军。”上官徽将茶盏放了下来,“今日可有兴趣对弈一二?”
“好啊!”端木珩广袖一拂,靠窗的紫檀案上早摆好一副墨玉棋盘,黑子温润,白子透亮,“为夫正候着夫人呢。”
阳光穿过雕花窗棂,在棋盘上投下斑驳光影。自从端木珩被特许“归府养病”以来,书房临帖之余,端木珩最大的爱好便是邀她下棋。
墨玉棋盘上,黑白子错落有致。端木珩执黑,上官徽执白,数子过后,上官徽的眉头微微蹙眉——端木珩最近的棋路相较初次交手变得太多了。初次交手,他下棋如用兵,黑子总如铁骑突出,十步之内必见杀伐。可最近,他的棋风绵密谨慎,竟在开局便筑起铜墙铁壁。
“哒”的一声,她故意将一枚白子落在险处,给他留出进攻之机。端木珩却恍若未见,仍只是将黑子稳稳落在边角。
窗外一阵风过,梅枝轻叩窗棂,抖落几点残雪。上官徽凝视棋局,忽然拂袖扫乱棋局。黑子白子哗啦啦滚作一团,在紫檀案上撞出清越声响。
这不像你。她直视他骤然紧缩的瞳孔,妾身记得,将军曾说,棋如用兵,宁可玉碎,不可瓦全,那个曾在雁门关外以五千破三万的端木将军,何时学会困守一隅?
端木珩却盯着散落的棋子,忽然抓起一把黑子撒向棋盘,棋子如雨般落下。
为夫教夫人一个道理——最锋利的剑,往往藏在鞘里最久。
妾身只知... 上官徽素手轻抬,一枚枚拾起棋盘上纷乱的棋子,“藏得太久的剑,会生锈。
端木珩抬眼,眸中久违的锐光乍现,远处传来太尉仪仗的鸣锣声,端木桓下值回府了。
戌时三刻,太尉书房外的青铜鹤灯还亮着。
上官徽拢紧银狐裘立在阶下,听着里面传来军报翻动的声响。食盒里的杏仁酥还带着灶上的余温,是她特意照着端木珩的口味做的。
她轻叩雕花门扉,儿媳求见父亲。
屋内静了一瞬,继而传来端木桓浑厚的嗓音:进来。
书房内,羊角灯将太尉的身影拉得极长。他正在批阅文书,紫檀案头搁着那副收缴的玄铁铠甲,护心镜擦得雪亮。
深夜前来,所为何事?端木桓头也不抬,朱笔在奏折上勾出一道凌厉红痕。
上官徽将食盒轻放在案几边缘,忽然提起裙摆跪了下去,她额头抵在冰冷青砖上:“父亲,将军伤病已愈,恳请父亲准他回去理事。”
端木桓握着朱笔的手一顿,终于抬眼,青葱胡须下的唇角似笑非笑,“你想为他求情?”
“父亲明鉴,”上官徽直起腰身,抬眸直视这位曾经叱咤沙场的老将,“一切皆因儿媳而起,父亲要罚,便罚儿媳,将军......是无辜的。”
“无辜?”朱笔“砰”的一声被掷在砚台上,端木桓突然冷笑,“堂堂镇北将军,在冬狩这等要事当前,为了儿女私情损及自身,何谈无辜?”
“终归到底,将军是因儿媳才导致风寒入体,”上官徽再次伏首,额头贴着青砖的寒意直钻心底,“儿媳愿抄经百遍以作赎罪,只求父亲......宽恕他这一次。”
窗外传来巡夜更声,端木桓突然起身,玄色大袖带起一阵劲风,他猛地推开窗子,寒风卷着雪粒扑进来,案上文书哗啦啦翻动,其中一页露出明黄边角——赫然是皇帝朱批:着镇北将军病好后尽快复职。
起来吧!
端木桓望着窗外寂静的雪夜,声音忽然低沉下来,方才的凌厉气势也顿时消散了几分,“明日,自会有复职的诏书下来。”
上官徽心中一喜,连忙叩谢:“多谢父亲。”
端木桓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你记住,端木家世代忠良,为君分忧,为国尽忠。珩儿身为镇北将军,更是责任重大。你身为他的妻子,当劝他勤勉尽责,勿要再为私情所累。”
上官徽垂首道:“儿媳谨记父亲教训。”
“去吧。”端木桓背转着身,摆了摆手。
“是,儿媳告退。”
门扉阖上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三更梆子声,上官徽脚步一顿,这才惊觉竟然已经子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