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在两人之间蔓延。
只有风吹过巨大蕨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名生物的低沉嘶吼，提醒着他们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险境。
月璇尊者挣扎了几次，才勉强用手臂支撑起上半身，她的动作失去了往日的飘逸与从容，带着一种凡俗女子般的脆弱。那歪斜的薄纱下，紧抿的唇瓣毫无血色，原本清冷如玉的指尖，此刻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甚至沾染了泥污。
她试图运转各种功法，经脉内却空空如也，那足以冰封万里的冰髓真元仿佛从未存在过。一丝几乎从未在她眼中出现过的慌乱，终于难以抑制地浮现。力量，是她傲立世间的根基。失去力量，如同巨龙被拔去了爪牙，猛虎被困于浅滩。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不远处的顾阳。这个她曾经视若蝼蚁随手可决生死的杂役弟子，此刻竟成了这绝境中唯一的“熟人”。
顾阳的情况同样糟糕。他感觉身体像是被掏空，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的剧痛，那是硬抗龙魂攻击留下的内伤。但他毕竟是死过一回的人，又经历过无数次生死边缘的挣扎，心志之坚韧，远超常人。
短暂的茫然与身体的不适过后，前世作为地球人的记忆，以及今生在流云宗底层摸爬滚打锻炼出的韧性与务实，迅速占据了上风。
他深吸一口带着腐殖质气息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分析现状。
没有灵气，意味着所有修真手段失效。伤势无法依靠真元和丹药恢复，只能靠身体自愈和寻找草药。当务之急，是活下去。
他目光扫过四周，辨认着那些奇特的植物。巨大的蕨类，扭曲的藤蔓，色彩鲜艳却可能蕴含剧毒的菌类……这里的生态与他所知的地球或修真界都截然不同，危险未知。
他忍着剧痛，缓缓站起身，动作因虚弱而有些摇晃。这个举动引起了月璇尊者的注意，她抬起眸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顾阳没有看她，而是走到旁边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树皮粗糙呈灰褐色的巨树下，用手指敲了敲，又用指甲用力划了一下，留下浅浅白痕。
“木质坚硬，或许能做工具。”他低声自语，声音因干渴而沙哑。
他又蹲下身，仔细查看地面的痕迹，发现了一些类似爪印和啃噬的痕迹，判断着附近可能存在的生物类型和危险性。
做完这些，他才转身，看向依旧坐在地上的月璇尊者。她的目光依旧清冷，但那深处的一丝无措，并未逃过顾阳的眼睛。
“此地没有灵气，你我都已与凡人无异。”顾阳开口，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当务之急，是寻找水源、食物和安全的庇护所。”
月璇尊者沉默着。让她听从一个昔日杂役的安排，无疑是巨大的心理落差。但现实摆在眼前，失去力量的她，在这片原始丛林里，生存经验几乎为零。
“……依你。”良久，她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以往的居高临下，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她尝试站起，但腿脚发软，一个踉跄，险些再次摔倒。
顾阳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出手想去扶，但手伸到一半，又顿住了。他想起了漱玉洞府中那彻骨的寒意和生死一线的压迫。
月璇尊者也看到了他伸出一半的手，身体微微一僵，自己用手撑住了旁边的树干，稳住了身形，避开了他的接触。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尴尬的凝滞。
顾阳收回手，面无表情：“能走吗？”
月璇尊者没有回答，只是扶着树干，尝试迈出一步。脚步虚浮，身形微晃，但终究是站住了。她紧咬着下唇，一声不吭。
顾阳不再多言，辨认了一下方向——他通过观察苔藓的生长情况和树木的疏密，大致判断出哪个方向可能地势较低，更容易找到水源。
“跟我来，小心脚下。”他言简意赅，率先迈步，但速度放得很慢，足以让状态更差的月璇跟上。
丛林中没有路，只有厚厚的落叶和盘根错节的树根。顾阳折了一根相对笔直的树枝，充当探路和拨开障碍的工具。他走得很小心，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警惕着可能存在的危险。
月璇尊者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步履蹒跚。华丽的月白长裙在密林中成了累赘，不时被荆棘勾住，发出细微的撕裂声。她不得不分出精力提着裙摆，动作愈发笨拙，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与泥污混在一起，显得格外狼狈。
她看着前方那个虽然同样狼狈，却步伐坚定，不断观察环境的背影，心情复杂难言。这个小子，似乎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简单。在这种绝境下，他那份远超常人的冷静和行动力，让她不得不刮目相看。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两人都已气喘吁吁，汗流浃背。顾阳内伤未愈，胸口闷痛加剧。月璇尊者更是香汗淋漓，呼吸急促，几乎到了极限。
就在这时，顾阳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有水声。”他低声道。
月璇尊者精神一振，努力倾听，果然听到隐约的潺潺流水声从前方的密林后传来。
顾阳加快脚步，拨开最后一片巨大的叶片，一条宽约数丈水流清澈见底的溪流出现在眼前！
看到水源，两人都松了口气。顾阳没有立刻冲过去，而是警惕地观察了一下溪流两岸，确认没有大型野兽的踪迹后，才走到河边，先是掬起一捧水，仔细闻了闻，又小心地尝了一小口。
水质清冽，带着一丝甘甜，似乎没有问题。
他这才放心，俯下身，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甘凉的溪水涌入喉咙，极大地缓解了干渴和身体的燥热。
月璇尊者站在不远处，看着顾阳喝水的动作，喉头也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她极度干渴，但长久以来的习惯和矜持，让她无法像顾阳那样毫无形象地俯身痛饮。
顾阳喝饱了水，抬起头，看到月璇尊者还站在原地，嘴唇干裂，眼神却依旧维持着那分清冷与距离。
他沉默了一下，走到一边，摘下一片巨大的、类似荷叶的植物叶片，仔细清洗干净，然后卷成锥形，走到上游，舀了满满一叶清水，走回来，递到月璇尊者面前。
“喝吧。”
月璇尊者看着递到眼前的清水，和那只握着叶片沾着泥污却稳定有力的手，微微一怔。她抬眼看向顾阳，对上他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这一刻，什么尊者威严，什么过往恩怨，在生存的本能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叶清水。指尖不可避免地与顾阳的手触碰了一下，冰凉与温热交织，两人都迅速收回了手。
月璇尊者转过身，背对着顾阳，微微掀起面纱一角，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动作依旧优雅，却带着一种落难凤凰般的倔强与脆弱。
顾阳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心中并无多少涟漪。活下去，才是现在唯一需要考虑的事情。他转身，开始沿着溪流寻找合适的落脚点，以及……可以果腹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