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整个东宫浸泡其中。
数十名太监宫女鱼贯而入,脚步匆忙却无声。他们将一根根手臂粗细的牛油大蜡搬进来,整齐地码放在书房的角落。
很快,冰冷的书房被烛光照得亮如白昼,跳动的火焰在每个人的脸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影子。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郁的蜡油味,混杂着未干的墨香,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紧绷感。
苏烈站在一旁,看着那堆积如山的蜡烛,心脏也跟着一抽一抽的。
这架势,是要把东宫给点了?
林越站在巨大的宣纸前,宛如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他一动不动,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根粗暴的黑线上。
捐款赈灾。
先帝遗物。
两条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线,现在被他强行扭在了一起。
这已经不是自证清白了。
这是要掀桌子!
“殿下,”苏烈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开口,“赵德的声望……如今如日中天。我们这样做,会不会……”
会不会激起民愤?会不会被百官弹劾?会不会让皇帝更加震怒?
他没敢说下去。
因为他看到,林越缓缓地转过身,脸上没有愤怒,没有焦躁,只有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
“声望?”
林越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的声望是怎么来的?”
“钱砸出来的。”
“既然是钱砸出来的,那就要看看,这钱,干不干净。”
林越走到桌边,拿起李全刚刚沏好的一杯热茶,却没有喝。他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穿过跳动的烛火,看向窗外深沉的夜色。
“构陷太子,图谋不轨,这种罪名太大,父皇不敢接。”
“但如果,只是贪腐呢?”
“一个为了营造自己‘贤王’声望,不惜侵吞国库、贪墨赈灾款项的皇叔……你觉得,父皇是会保他,还是会斩他?”
苏烈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他呆呆地看着林越,嘴巴微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
皇帝忌惮赵德,是因为赵德手握“大义”和“民心”,还有一个虚无缥缈的“先帝密诏”。
可如果,这个“民心”是假的呢?是用肮脏的钱堆砌出来的假象呢?
一个有污点的“贤王”,在皇帝眼里,就不再是威胁,而是一个可以随时拿捏的把柄!
高!
实在是高!
釜底抽薪!这一招,直接抽掉了赵德权力的根基!
“可是……我们没有证据。”苏烈激动过后,又迅速冷静下来。
计划虽好,但执行起来,难如登天。赵德经营多年,行事滴水不漏,想抓他的钱袋子,谈何容易?
“证据,是人找出来的。”
林越放下茶杯,重新走回那张巨大的宣纸前。
“他不是喜欢现场直播吗?我们就帮他把镜头拉近一点,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他那张圣人面具下面,到底是什么货色。”
他拿起笔,开始在“捐款赈灾”这个分支下,画出无数细小的脉络。
“查!”
“从他第一次以个人名义捐款开始查!”
“每一笔钱的来源,每一个经手人,每一项支出的去向,全都给我查清楚!”
“他不是在城外设了粥棚吗?去查,看看那些米是不是陈米,分量够不够,有没有人克扣!”
“他不是给灾民送药吗?去查,那些药材的成色,价格,是不是以次充好,虚报高价!”
林越每说一句,就在纸上画下一个节点,一条条线索从主干上延伸出去,如同一张正在飞速编织的巨网。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眼神也越来越亮,仿佛一个找到了完美犯罪手法的疯子。
“他要当圣人,就得付出圣人的代价!”
“我要让他花的每一分钱,都暴露在阳光下!”
“我要让他亲自搭建起来的戏台,变成埋葬他自己的坟墓!”
整个书房里,只剩下他“刷刷”的书写声和冰冷决绝的命令。
苏烈和李全已经完全被这股气势所震慑,连呼吸都忘了。
就在这时,一个弱弱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那个……殿下……”
苏清欢举起一只手,像是在课堂上回答问题的学生。
“我好像……发现了一个他的小秘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林越停下笔,转头看她,眉毛微微一挑。
“说。”
“就是前几天,赵德在朱雀大街上搞那个什么‘万民祈福会’,我也去凑热闹了。”苏清g欢挠了挠头,努力回忆着。
“当时人山人海的,他坐在高台上,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下面的人都快把他夸成活菩萨了。”
“然后呢?”林越追问。
“然后,”苏清欢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我看见一个丫鬟给他端了杯茶。他喝了一口,眉头都没皱一下,还对着下面的人微笑点头。”
苏烈一脸茫然:“喝杯茶……有什么问题吗?”
这不是很正常吗?
“问题大了去了!”苏清欢一拍大腿,“我站的位置离他很近,我闻到了!”
“闻到什么?”
“一股……一股若有若无的药味,混在茶香里。”苏清欢皱着鼻子,似乎还在回味当时的味道,“而且,他喝完之后,脸色好像比之前更红润了。”
药味?
林越的眼睛眯了起来。
一个细节在他脑中闪过。
赵德年近五十,虽保养得当,但终究不比年轻人。他常年标榜自己为国分忧,日夜操劳,偶尔会显露疲态。
可最近几次公开露面,他却总是精神矍铄,神采奕奕,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
难道……
“殿下,你是怀疑他在茶里加了什么提神的药物?”苏烈也反应了过来。
“很有可能,”林越点头,“为了维持自己精力充沛的‘贤王’形象,用些虎狼之药吊着精神,这很符合他的做派。”
“那我们能不能……”
“不能。”林越直接打断了苏烈,“这种事,就算查出来,也无关痛痒。他大可以说自己身体不适,喝的是调理的汤药,谁也奈何不了他。”
这顶多算是个花边新闻,根本无法动摇赵德的根基。
“哎呀,真没劲。”苏清-欢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
她还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呢。
看着她那副样子,林越忽然笑了。
他走到苏清欢面前,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
“谁说没劲了?”
“你这个发现,很有用。”
“啊?”苏清欢一脸懵逼。
你刚刚不还说这事无关痛痒吗?
林越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带着一丝玩味和……不怀好意。
“既然他那么喜欢在茶里加东西,那我们……也帮他加点料,怎么样?”
苏清欢的眼睛“噌”地一下亮了!
搞事?
这个我熟啊!
“加什么加什么?”她瞬间兴奋起来,摩拳擦掌。
林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了旁边的李全。
“李全,御膳房里,有没有那种……劲儿最大的东西?”
李全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脸上露出一丝为难:“殿下,宫里对那种东西管制极严,奴才……”
“我想的不是那种。”林越摆了摆手,“我是说,调味料。”
调味料?
苏烈和李全都懵了。
只有苏清欢,脑中灵光一闪,和林越对视了一眼,两人脸上同时露出了“你懂的”的笑容。
……
第二天。
皇叔赵德,为了体恤城外粥棚的义工,再次亲临现场,慰问众人。
消息一出,万民轰动。
无数百姓自发地涌向城西,想要一睹“贤王”的风采。
高台之上,赵德一身素色长袍,面带慈悲的微笑,对着下方的百姓挥手致意,言辞恳切地讲述着自己对灾民的担忧,对大靖未来的期盼。
那份风度和气场,引得下方阵阵欢呼。
“皇叔千岁!”
“大靖有皇叔,乃万民之福啊!”
林越和苏清欢、苏烈三人,则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混在人群的角落里,冷眼旁观着这场完美的个人秀。
“啧啧,这演技,这台词功底,不去混演艺圈真是屈才了。”林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小声吐槽。
苏烈嘴角抽搐,都什么时候了,殿下还有心情说这个。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端着茶盘,穿过人群,小心翼翼地走上高台。
来了!
苏清欢眼睛一亮,悄悄对林越比了个“oK”的手势。
只见她身形一晃,如同泥鳅般钻进人群,趁着一个妇人抱着孩子下跪磕头的混乱瞬间,她已经挤到了高台的侧后方。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她从袖中弹出一粒比米粒还小的纸团,那纸团在空中划过一道微不可察的弧线,精准无误地落入了丫鬟托盘上的那杯茶中。
纸团遇水即化,一抹鲜红的粉末瞬间融入茶汤,消失得无影无踪。
做完这一切,苏清欢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回来,脸上带着恶作剧得逞的坏笑。
“搞定!”
高台上,丫鬟将茶杯恭敬地递给赵德。
赵德接过茶杯,正要对众人发表新一轮的感言。
林越、苏清欢、苏烈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里面,可是苏清欢珍藏的,据说是从西域搞来的“断魂椒”粉末,一小撮就能让壮汉喷火流泪三天三夜。
赵德就算再能忍,喝下这一杯,也得当场表演一个“口吐莲花”吧?
在万众瞩目之下,赵德举起茶杯,送到嘴边,从容不迫地,喝了一大口。
一秒。
两秒。
三秒。
人群依旧在欢呼。
赵德脸上的微笑,依旧那么悲天悯人。
他甚至还砸了咂嘴,然后对着台下的百姓,朗声笑道:
“这茶不错,够劲!就像我大靖的百姓,有股子不屈不挠的劲头!”
下方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
只有角落里的苏清欢,彻底傻眼了。
她呆呆地看着台上那个面不改色、甚至还红光满面的赵德,世界观都崩塌了。
“他……他味觉失灵了?”
苏烈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难道苏清欢的辣椒粉是假的?
林越却一直没有说话。
他死死地盯着赵德,从他端起茶杯,到喝下,再到面带微笑地说出那句话,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没有放过。
终于,他收回目光,缓缓吐出了嘴里的瓜子壳。
“不,他不是味觉失灵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他是演的。”
“这演技,我服了。”
一个连喝口辣椒水都要强撑着演下去的人,他的内心,到底在恐惧什么?又在守护什么?
林越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
他看着台上那个被万民敬仰的“圣人”,仿佛在看一个已经被剥光了衣服的小丑。
“清欢。”
他忽然开口。
“既然他这么喜欢演。”
林越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直刺向高台上的那道身影。
“我们就给他搭一个更大的台子,让他演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