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悬浮在半空的泪珠,映着无数重叠的画面——一个少年蹲在废墟里,手里攥着半块肉干,抬头望天。
正是他。
方浩盯着那滴泪,喉结动了动,忽然咧嘴:“原来我当年哭得这么委屈?雷劈得再狠,也不至于把鼻涕都吓出来吧。”
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触到眉心那道尚未消退的符文,烫得像刚从炉子里捞出来的铁签子。貔貅的肚皮还在鼓动,结晶表面的幼年陆小舟眨了眨眼,仿佛下一秒就要嚎啕大哭。
“行了。”方浩深吸一口气,“既然眼泪能解千劫,那就别光看着,得动手。”
他从怀里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小刀——上个月在坊市花三块灵石淘的“古董”,实则是系统签到得来的“星际维修工具套装”之一。刀刃一划,指尖破皮,血珠滚落,砸在结晶上发出“滋”的一声轻响,像是烧红的铁片扔进了油锅。
血与泪接触的瞬间,结晶裂开一道细缝,第一滴泪缓缓飘出,悬在空中微微震颤,映出少年被雷劈后边跑边哭的狼狈模样。
“我懂你那天为什么哭。”方浩低声说,“不是怕雷,是怕以后再也吃不上供桌上的烤鸡腿了。”
话音刚落,那滴泪轻轻一颤,竟像是点了点头。
黑焱蹲在貔貅头上,尾巴一甩:“别整得跟认祖归宗似的,赶紧的,下一个。”
墨鸦闭目凝神,手指无意识敲了三下腰间阵盘。他想起十岁那年,布阵失败被罚抄《阵经》三千遍,抄到第一千遍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硬是没掉下来。那滴憋住的泪,此刻正藏在结晶深处,像一颗被压紧的弹簧。
方浩将血涂在阵盘边缘,轻声念:“抄得手都快断了,就为不让师父看出你哭了?”
阵盘嗡鸣,一道泪光从结晶中剥离,凝成水珠。
楚轻狂咬牙,想起十五岁那夜,娘亲亲手折断他的剑,他躲在柴房里,湿透半件衣裳。他脱下外袍,按在结晶上,低吼:“来,哭给你看!”
一滴泪浮现,带着淡淡的火药味——那是他偷偷藏在柴堆里的爆符被泪水浸湿后留下的气息。
剑齿虎沉默着撕开肩甲,露出被符文侵蚀的伤口。它想起成年时战败被囚,铁链锁骨,敌人逼它下跪,它偏不低头,可眼角干涩得发疼。那一滴没落下的泪,如今化作一道银光,从伤口深处缓缓渗出。
“挺帅的。”方浩点头,“忍泪比流泪难多了。”
黑焱眯眼:“轮到我了。”
它尾巴一卷,从结晶中勾出一缕黑雾,雾中浮现一只幼年黑猫,在暴雨中蜷缩在破庙角落,爪子紧紧抱着一块焦黑的鱼骨头。那是它渡劫失败后第一次饿到啃尸,却没哼一声。
“谁哭谁是猫崽子。”黑焱冷哼,“但我可以为这口吃的流点‘露水’。”
一滴泛着油光的泪浮现,落地即燃,烧出一缕孜然味。
陆小舟抹了把脸:“我……我小时候被狗追,哭得把《菜经》都湿透了。”
他翻开残破的书页,血滴上去,九滴泪状墨迹逐一亮起,凝成一滴浑浊的泪珠。
苍梧子盘坐在地,忽然抽了抽鼻子:“我小时候……在塔前跪了三天三夜,求它收我为徒,结果它说我不够网感……”
他话没说完,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刚碰到结晶,画面却猛地扭曲,像是信号不良的老电视,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和半句呜咽。
第九滴泪,成了。
方浩将九滴泪拢在掌心,像捧着一窝刚孵出来的小鸡崽。他抬头看向青铜鼎,鼎口微张,像是在等什么。
“该你了。”他低声道,“钥匙,开门。”
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结晶上。金光炸裂,天地失声。
空间像是被人从四角拽住,猛地向内一收,地面塌陷,天空折叠,众人脚下一空,竟悬在了半空。灵气不再流动,而是凝成丝线,缠绕在每个人身上,像被无形的蜘蛛网困住。
“不是解契。”墨鸦声音发紧,“是……升维。”
方浩眼前一花,九道光柱从虚空中升起,每道光柱中,站着一个“他”。
第一个,八岁,披着烧焦的道袍,手里挥舞着从供桌上顺来的烧烤架,嘴里喊着“这波稳了”;
第二个,二十岁,光着膀子抡烂锅当盾牌,正被一群修士追着骂“骗子”;
第三个,三十五岁,头戴美甲灯,手持锈铁块,高呼“系统出品,绝不坑爹”;
第四个,五十岁,脚踩沾血布鞋,正用蛟龙肉干引爆炸阵;
第五个,七十岁,背着貔貅胃袋,往阵眼里倒洗锅水;
第六个,九十岁,拿扫帚当剑,跟血衣尊者对轰;
第七个,一百一十岁,蹲在鼎边写“今日签到:破碗一只”,顺手把暗影堂主的魂魄塞进碗底当垫脚布;
第八个,一百三十岁,指挥剑齿虎用猫薄荷迷晕整个魔宗;
第九个,一百五十岁,站在宗门大殿前,手里举着一块“本店今日歇业”木牌,身后是漫天飞舞的灵石雨。
九个“方浩”,九种荒唐,九种活法。
他们齐刷刷转头,看向中间那个“真身”。
“你来得挺晚。”八岁的他咧嘴一笑,烧烤架上还串着半只烤鸡。
“我不是来打架的。”方浩举起沾血布鞋,“我是系统维护员,来采集非法副本日志。”
他服下半颗“千面玲珑丹”,身体泛起数据流般的微光,装模作样地在空中划拉几下,仿佛在调试什么仪器。
“请各位配合上传战斗记录,完毕后可领取补偿礼包一份,内含:烤鸡腿1,签到补签券0.5,以及……限量版眼泪回收证书。”
九个“方浩”对视一眼,竟真的抬起手,各自投射出一道光幕,战斗数据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形成九道坐标光柱,悬浮半空。
方浩心头一喜,正要伸手记录,忽然察觉不对。
这些“他”……笑得太整齐了。
下一瞬,九双眼睛同时转金,嘴角同步上扬,齐声低语:
“发现漏洞。”
“清除程序,启动。”
八岁的他抡起烧烤架,架上火焰猛地窜起三丈高;
二十岁的他把烂锅当飞盘甩出,锅底刻着“退魔专用”四个大字;
三十五岁的他举起锈铁块,铁块竟自动展开成一张二维码,扫一眼就让人道心震荡;
五十岁的他掏出一把孜然粉,撒向空中,瞬间化作漫天火雨;
七十岁的他从胃袋里掏出一瓶“特制洗洁精”,瓶口一开,方圆十丈内所有法宝自动进入“清洁模式”;
九十岁的他挥动扫帚,扫帚尖冒出激光,地面被刻出“欢迎光临”四个大字;
一百一十岁的他掏出一叠“转让合同”,上面写着“本宗功法永久授权,仅需灵石一亿”;
一百三十岁的他打了个响指,十只剑齿虎幼崽从虚空中跳出,每只嘴里都叼着一根变异猫薄荷;
一百五十岁的他……掏出了那块“今日歇业”木牌,往地上一插,木牌瞬间长成巨树,树上结满写着“请假条”的果实。
九道攻击,从九个维度,同一时间,轰向中央。
方浩一个翻滚,躲过烧烤架,却被烂锅边缘擦中肩头,火辣辣地疼。他刚要祭出青铜鼎,却发现鼎身发烫,像是内部有东西在剧烈震荡。
“不是幻象……”他咬牙,“是真打!”
他猛地想起黑焱说过的话——“泪解千劫”,解的不是契约,是试炼。
这些“他”,不是敌人,是考核。
可考核也不该往死里打啊!
他一边狼狈闪躲,一边摸出一块炭条,在空中飞速写下:
“如果我死了,谁来给宗门发工资?”
话音未落,一百五十岁的他忽然停下,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竟点了点头,抬手撤回了三成力道。
方浩抓住机会,将九道坐标光柱尽数收入袖中。他正要转身,忽然瞥见八岁的那个“他”手中,竟握着一块残片——金光流转,隐约浮现王座虚影的轮廓。
那不是他记忆中的东西。
那是……更早之前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