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大楚恭王十七年秋,戌时三刻
地点:玄真观问心殿
殿外的桂树被秋风吹得簌簌作响,碎金般的月光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影。问心殿内却燃着刺鼻的人鱼膏烛,火光在褪色的《镇塔图谱》上跳动——《镇塔图谱》挂在正墙,画中九曜塔悬浮云端,下方镇压着血渊魔影,如今那魔影的轮廓竟被烛火熏得模糊,像在蠕动。
十二岁的云澈盘坐在蒲团上,粗布短打的袖口磨得起球,沾着香灰。他能感觉到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三天前师父清微真人用“离火符”烧断了他腕间的避塔符,此刻皮肤下浮着淡金色的纹路,像被烙铁烫过的蛛丝。
“小师弟,别怕。”身后传来陈安的声音。二师兄的手攥着他的衣角,指节发白,“师父说你是天选之人,塔动是吉兆。”可云澈瞥见陈安的喉结上下滚动,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这小子前日还偷拿观里的香灰去村口卖钱,怎会突然信起“天选”?
“都跪直了。”
清微真人的声音像块冷玉砸进来。云澈抬头,见师父立在塔前,月白道袍沾着星点血渍(许是替村民驱邪留下的),手中捧着半卷焦黑的残页。九曜玉塔就供在那张褪色的供桌上,蒙着薄灰的塔身泛着温润青光,塔顶铜铃无风自动,却只发出闷响,像被人捂住了嘴。
“今日破你避塔符,是要你看清自己的命。”清微真人将残页按在云澈心口,“若塔再鸣,持此去塔顶密室。记住——”他声音陡然低下去,“血脉是锁,心才是钥。”
残页边缘焦黑,触手生温。云澈刚要开口,殿外突然炸开哭嚎:“观主!我家牛棚塌了!定是塔压断了龙脉!”
“我家娃儿昨夜梦见塔底伸出手,抓走了我的银簪!”
“这破塔镇了百年,早该掀了它!”
人群的喧哗像潮水般涌进来。云澈看见二师兄陈安的背影僵了僵,悄悄退到门边——果然,这小子方才还跪得端正,此刻正往人群里挤。
清微真人转身,袖中甩出张黄符,精准贴在最前排老妇的额头上。老妇的哭嚎戛然而止,晕了过去。“青岚村的庄稼今年长得好,是塔在护你们。”他的声音裹着威严,“若要拆塔,先问问我这把老骨头!”
人群安静了片刻,又有个汉子吼:“观主藏了二十年,怕塔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云澈的心跳到了喉咙眼。他盯着师父的后背,见那道袍下隐约露出半截锁骨——那里有一道暗红的疤,像条扭曲的蜈蚣。师父从未提过这道伤的来历。
“都散了。”清微真人挥了挥手,“明日我亲自去村口设坛,替你们求个丰年。”
人群骂骂咧咧退去。云澈望着供桌上的九曜塔,发现塔身的灰被烛火烘开一角,露出底下刻着的小字:“塔选人,非人选塔。”
“这是你师祖写的。”清微真人不知何时站到他身后,声音里带着疲惫,“三百年前,第一任观主以血脉镇塔,后来每一代护塔人都要……”他突然剧烈咳嗽,帕子捂在嘴上,再拿开时染着血,“后来每一代,都要赌血脉够不够纯。”
云澈这才注意到,师父的手在抖。他想起昨夜路过师父房,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碎裂声,还有师父的低咒:“塔灵在醒……它嫌我太弱了……”
“拿着残页。”清微真人将碎页塞进他手里,“若今晚塔再鸣,去塔顶密室。无论看见什么,别出来。”
云澈攥紧残页,触到上面的字迹。这时,九曜塔突然轻轻一震!
塔顶铜铃“叮”地响了一声。
塔身蒙着的薄灰簌簌落下,露出内里流转的淡金纹路。
云澈腕间的金线骤然发烫,像有活物顺着血管往上爬。
他抬头,看见师父的眼底闪过恐惧。
章节尾记
问心殿的烛火在深夜里接连熄灭。云澈蜷缩在蒲团上,听着塔身越来越清晰的嗡鸣,将残页贴在胸口。纸页上的字迹透过布料传来,像有人在耳边低语:“血脉是锁,心才是钥……”
窗外,青岚村的火光忽明忽暗。
沈砚站在村头老槐树下,望着玄真观的灯火,袖口的污渍在月光下泛着幽蓝。他摸出个瓷瓶,倒出半枚虫卵——那是引魂虫的卵,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