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决的消息如同惊蛰春雷,一夜传遍了东平州的大街小巷。十日后的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在驿站后院那口枯井的青石井沿上,王三发现井边不知何时已被人清理得干干净净。几束带着露水的野花整齐地摆在井台,花瓣上的水珠在朝阳下闪烁着微光。更有一炷新燃的线香插在土里,青烟袅袅,散发出淡淡的檀香味。
王三静静地站在井边,感受着与一月前截然不同的气息。那时此地阴风恻恻,哭声呜咽;如今却只有微风拂过新绿草叶的沙沙声,远处隐约传来集市苏醒的喧闹。他伸手抚摸井沿上那些墨绿色的苔藓,触感湿润冰凉,却不再让人心生寒意。
民心所向的告慰
随后几日,枯井边的变化越发明显。附近乡民陆续而来,有的添上一捧新土,有的放上几枚鲜果,还有位老婆婆颤巍巍地放了一双崭新的绣花鞋在井边,抹着眼泪念叨:“阿巧姑娘,穿上新鞋,好好投胎去吧。”这些朴素的祭奠方式,无声地诉说着百姓心中那杆衡量善恶的秤。
王三每日清晨都会来井边静立片刻。他发现,那持续了十年的幽咽哭声果真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偶尔路过乡民的窃窃私语:“听说州衙换了新官,要重审旧案咧。”“阿巧姑娘终于能瞑目了。”这些话语中带着如释重负的欣慰。
老驿卒也仿佛年轻了几岁,腰板挺直了不少。他告诉王三,这些天驿站夜半再无怪声,连他那老寒腿都舒坦了许多。“王书吏,你这是给东平州除了一害啊!”老人攥着王三的手,浑浊的眼里有泪光闪烁。
梦境中的告别
离州前夜,王三在驿站房中整理行装。窗外月华如水,洒在案头。他刚吹熄油灯躺下,便觉一阵困意袭来。
朦胧中,他仿佛又站在了那口枯井边。但这次井周不再是杂草丛生的荒芜景象,而是开满了不知名的白色小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清香。井口泛着柔和白光,一个身着素净白衣的身影缓缓浮现——正是阿巧。
此时的她面容清晰而平静,深陷的眼窝恢复了神采,嘴角的血渍消失无踪,长发整齐地挽在脑后。她向王三盈盈一拜,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多谢大人仗义执言,小女子冤屈得雪,再无牵挂。”声音清越,不再有之前的凄厉。
王三在梦中想问什么,却见阿巧指了指州城方向,又指了指心口,身影渐渐化作点点萤火,随风散去。井中原本的黑暗被一片清澈水光取代,映照着天上圆月。
王三猛然惊醒,发现窗外月色正明,远处传来三更梆子声。他披衣起身,推开窗户,夜风拂面,再无寒意,只觉一片清明祥和。
离别与新生
翌日清晨,王三辞别东平州。数名百姓自发相送,其中就有那日冲上公堂作证的老仵作。老人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衫,虽依旧清瘦,眉宇间却没了往日阴郁。“王书吏,”他深深一揖,“老朽残年,能见真相大白,死而无憾了。”
王三还礼:“老人家保重,往后东平州的冤屈,还需您这样的正直之人。”
出城路上,阳光明媚。有孩童在道旁追逐嬉戏,笑声清脆;农人在田间忙碌,秧苗青青。王三回头望去,那座曾让他感觉压抑的州城,在晨曦中竟显露出几分崭新的气象。
数月后,王三在新任上收到东平州来信。信中说,枯井竟在开春后渗出清泉,水质甘冽,乡人称之为“洗冤泉”。更有乡民称梦见阿巧衣袂飘飘,向四方揖拜后化作白鹤远去。新上任的州官已应乡民所请,在井旁立了一座小碑,刻“漱冤井”三字,以警后人。
清泉涤尘
王三合上书信,望向窗外。他深知,井中涌出的不仅是泉水,更是民心对公道的渴望。阿巧的冤屈得以昭雪,依靠的不是鬼魂泣诉,而是一个个小人物不甘沉默的勇气:老驿卒最初的提醒、乡邻冒险作证、老仵作最终的悔悟,还有那些无名百姓无声的支持。
这口曾吞噬生命的枯井,如今涌出滋养生命的清泉,恰如正义虽会迟来,却终将如活水般涤荡尘垢。王三将此番经历深藏心中,那半块玉佩被他用红布包好,与那叠证供抄本一同收进行囊,成为他日后行事的一份信念基石。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