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渭水】
长安城外三十里,渭水像条褪色的绸带蜿蜒向西。暮色四合时,芦苇荡的影子在水面扯得老长,风过处,苇叶翻涌如墨色浪涛,惊起几点流萤,倏忽没入暗沉的天际。
芦苇深处,白衣如雪的李慕白席地而坐,膝头横一张焦尾琴。琴身布满细密裂痕,最显眼处一道旧疤,像道永远结痂不了的伤。他指尖抚过冰弦,喉间逸出一声低吟:“巍巍乎若太山……”
【弦断十三声】
第一弦起时,琴音裹挟着渭水湿气,在暮色里漾开涟漪;第七弦振处,芦苇叶簌簌坠露,惊起宿鸟;待第十三弦崩断的刹那,整张琴剧烈震颤,断弦如银蛇般飞射,“噗”地嵌入三丈外的芦苇根,余韵震得水面碎成千万片赤金鳞光。
“疯癫!这琴声能当饭吃?”挑夫扁担“咔嗒”落地,粗粝的指节擦过额角汗珠,骂骂咧咧往渡口走。货郎放下拨浪鼓,瞥向琴囊里七零八落的断弦,撇嘴:“十三根弦都断了,还弹个屁!”唯有蜷在草垛后的乞丐,浑浊的眼珠黏在李慕白琴囊上,喉结滚了滚,没敢出声。
李慕白缓缓收琴,指腹摩挲过琴身那道旧疤——三年前,他为病榻上的老乐师弹《幽兰操》,老乐师攥着他的手咽气,琴也崩了这根弦。如今旧疤旁又添新裂,像道永远愈合不了的伤口。他苦笑着摇头,琴囊带翻脚边陶碗,清水泼在断弦上,竟泛起极淡的微光。
【赤鲤衔天光】
风突然静了。
芦苇叶悬在半空,像被无形的手钉住;流萤扑簌簌坠进水里,溅起细碎的光斑;远处传来闷雷似的低吟,像巨物翻身时压碎了云。李慕白耳尖微动(琴师对声波的敏锐刻进骨血),抬头时,渭水尽头炸开赤金光芒,浪涛卷着金鳞似的波光,鱼跃声如闷雷滚来——
“轰!”
浪尖托起庞然大物,三丈长的红鲤破水而出,鱼首生双角,鳞片泛着熔岩般的红,眼瞳深处似嵌着星斗。它俯身时,浪涛自动分作两道,竟在鲤背铺出平展展的“路”。
李慕白瞳孔骤缩,指尖扣住琴轸(生怕这灵物夺琴而去)。琴囊里的断弦玉佩突然发烫,素布缝制的袋面,竟透出半道鲤鱼纹,与浪中红鲤的鳞片纹路严丝合缝。
“师父……”他喃喃着站起,陶碗摔碎在脚边。三年前师父咽气前,枯槁的手死死攥着他:“若遇赤鲤驮你,莫问去处,随它去……”
此时,龙吟似的鱼跃声已近在咫尺,渭水如沸腾的赤铜,浪尖拍在他鞋尖,溅起的水珠里,映着漫天赤金碎光。
【悬念收束】
红鲤昂首,口吐人言(声如金石裂空):“李氏慕白,可愿随吾入墟?”
芦苇荡霎时死寂。李慕白攥紧琴囊,指节泛白——他听得分明,这声音里,竟混着前世某段熟悉的琴韵。
渭水倒卷,浪涛吞尽残阳,红鲤载着他,一头扎进血色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