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夜来得早,阿爻蹲在溪边洗药,忽然听见头顶传来“噼啪”轻响。
她抬头,见一颗赤红星子坠在天际,拖着尾焰砸向黑岩山方向。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整片夜空都被染成血红色,星子坠落如暴雨,砸得芦苇荡簌簌发抖。
“阿爻!”周伯的喊声响在身后,“收了晒药筐!这星象……”
话音未落,溪水突然翻涌。阿爻脚边的青苔裂开蛛网状缝隙,一抹幽蓝光芒从地底渗出,像极了她昨日在玄策剑穗上看到的冰纹。她伸手去探,指尖刚触到那光,泥土里猛地钻出藤蔓——是阿绿的鱼鳍纹!
“阿绿?”她惊呼,可藤蔓越缠越紧,顺着她的手腕爬上心口。溪水里浮出半枚樱桃核,泛着虹彩,正对着她的掌心。
“咔嚓——”
齿轮转动的轰鸣震碎夜空。阿爻抬头,见黑岩山方向悬着个巨型青铜齿轮,表面爬满血色裂纹,每道裂痕里都嵌着只猩红眼睛,正死死盯着她。
“守溪人血脉……灵枢印……”
沙哑的呢喃混着黑雾漫来,阿爻被撞得踉跄。她掌心的樱桃核突然发烫,藤蔓“唰”地缩回溪里,却有一截被扯断的藤枝缠在她腕间——那藤枝上凝着几点银粉,和张婶丢失的银坯、傀儡身上的碎屑一模一样。
“阿爻!”
熟悉的声音从村口传来。阿爻跌跌撞撞跑过去,只见玄策站在晒药场边,月白衫子染了血,手里提着柄泛着青光的短刃。他身后躺着半具钢铁傀儡,肢体扭曲成怪异的弧度,胸口插着根黑石粒——正是她昨日在灵枢池拾到的那种。
“你受伤了?”阿爻扑过去,却被他反手扣住手腕。玄策的掌心有层薄茧,蹭得她腕间藤痕生疼:“看清楚了吗?这就是你护着的溪谷。”
他甩来一本泛黄的古籍,封皮上“灵枢志·魔契篇”几个字刺得阿爻睁不开眼。她翻开,泛黄的纸页上画着个太极图,旁边写着:“守溪人祭品,额间生印,百年一轮,以血饲机。”
“这……”阿爻摸向自己的额头,指尖触到一片温热——她出生时便有的淡青印记,此刻正泛着血光,像被火烤化的蜡。
“齿轮要醒了。”玄策指向黑岩山,“百年前守溪人用七十二代家主的血封了它,现在轮到你。”他扯断腕间蓝藤香囊,扔在她脚边,“这香囊是我十岁时你编的,可你师父早说过……”
“住口!”阿爻抓起地上的茶盏砸过去。瓷片划破他的手背,他却笑出声,血珠滴在地上,竟渗进青石板,开出朵黑红色的花。
“你总说我像十年前的暴雨夜突然出现。”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你忘了,那夜我浑身是血,是被齿轮里的东西拖出来的。”
溪水突然发出呜咽。阿爻猛回头,见灵枢池方向腾起黑雾——阿绿!那尾最胖的灵鱼正拼命往岸边游,鱼鳍上缠着银线,银线尽头是半枚虹彩樱桃核。
“阿绿!”阿爻想跑,却被玄策拽住。她的指甲掐进他手背,血腥气混着他身上的铁锈味,让她想起昨夜梦到的场景:百年前,穿月白衫子的守溪人跪在齿轮前,用自己的血喂一只灵鱼,鱼嘴里衔着颗樱桃核。
“松手!”她尖叫着挣开,却被阿绿甩来的藤枝缠住腰。灵鱼撞在她怀里,鱼腹裂开道血口,虹彩樱桃核“骨碌”滚进她掌心。
刹那间,天地倒转。
阿爻看见百年前的自己: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跪在灵枢池边,额间太极印红得滴血。守溪人前辈将樱桃核塞进她手里,说:“等星坠齿轮醒,用你的血喂它,它会带你找到真相。”
她又看见玄策:十岁的男孩浑身是血,被齿轮里的黑雾拖向深渊,最后一刻,他抓住块蓝藤香囊穗子,嘶喊着“阿爻”——可那时她才三岁,根本不认识他。
“原来……”她踉跄后退,“你早就认识我?”
“我找了你十年。”玄策的手抚上她的脸,这次没有温度,“齿轮里的人说,只要用守溪人祭品唤醒它,就能停止吞噬溪谷。可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想你变成……”
“变成什么?”阿爻推开他,掌心的樱桃核突然发出强光。她看见齿轮上的血眼全部转向自己,灵枢池的灵鱼集体翻白肚,连阿绿都瘫软在她怀里,鱼尾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像在告别。
“阿绿……”她颤抖着摸向灵鱼,却触到一片冰凉。阿绿的眼睛慢慢闭上,最后一缕银鳞光消散在水面,只余下她刚才塞进鱼嘴的税银碎片,泛着暗黄的光。
“走!”玄策拽着她往村外跑,“齿轮要彻底醒了!”
可阿爻停住了。她望着溪谷升起的黑雾,望着玄策染血的衣袖,突然笑了:“你说齿轮需要祭品,那它要的是我的血,还是……”她举起掌心的樱桃核,“还是这个?”
樱桃核里的虹光映出她的影子,额间太极印红得刺眼。
远处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鸣,混着黑雾里的呢喃:“祭品……灵枢印……”
阿爻低头看向怀里的阿绿,又看向玄策。她忽然明白,有些羁绊比血脉更深刻,有些真相,必须由自己亲手撕开。
“师兄。”她轻声说,“你说的没错,我是祭品。”
她举起樱桃核,对准天空中的齿轮。
“但祭品,也可以选择燃烧自己。”
虹光暴涨的刹那,玄策的剑刺穿了她的肩胛。
“阿爻!”他红着眼眶,剑穗上的蓝藤穗子被血浸透,“对不起……”
阿爻却笑了,血珠顺着樱桃核滑落,在地上开出朵黑红的花。她听见溪谷的风里传来孩童的笑声,看见阿绿的银鳞在水面闪了闪,看见十年前的自己蹲在槐树下,把最大的樱桃分给一只偷钓竿的灵鱼。
“原来……”她的意识渐渐模糊,“你早就把最甜的樱桃,留给了我。”
齿轮的轰鸣戛然而止。
黑岩山的血眼缓缓闭合,天空的流星雨也停了。
玄策抱着阿爻,感觉她的体温正一点点流失。他摸向她掌心,樱桃核已经碎成齑粉,只余下一粒黑石粒——和他剑穗上的那粒,一模一样。
溪水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
玄策低头,看见阿绿的银鳞正从她掌心生长出来,绕着她的手腕,织成朵永不凋零的花。
而在他们身后,灵枢池的水开始重新流动,泛着清亮的蓝,像极了十年前,阿爻第一次带他来溪边时,见过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