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洛阳的暮春,细雨像断了线的珠子,把西市旧物巷洇成幅水墨卷轴。裴砚拢了拢青灰色长衫,指腹摩挲着刚收的残画——绢布边角虫蛀成筛,却掩不住画中民妇的盛唐气韵:她发间斜簪银步摇,裙幅绣着联珠团花纹,怀抱的婴孩虽只余半幅躯体,襁褓针脚却细得能透光。
“老板说这是城郊老宅拆梁时掉出来的,来历不明哩。”裴砚对着檐角雨幕低语,指腹抚过画侧题字“苏氏护子”,笔锋苍劲如剑,墨色却透着股子陈年血气。
雨夜画室的烛火总不安分,忽明忽暗舔舐着案头。裴砚铺展新绢,想临摹残画里的民妇神韵——他专攻人物画,尤其痴迷盛唐仕女“眉如远黛含春水,眼似秋波漾星河”的气韵。狼毫蘸墨时,砚台里竟泛起鎏金碎光,像揉碎了满地月光。
笔锋落下,婴孩残缺的肩头忽然泛起暖意。裴砚一怔,墨汁在绢上晕开团鎏金云纹,他下意识补全婴孩轮廓:圆鼓鼓的脸蛋,攥着小拳头的右手,还有……婴孩突然发出“哇——”的一声啼哭!
烛火猛地向后一栽,几乎要灭了。裴砚惊得笔杆落地,却见画中民妇垂眸,指尖溢出莹莹暖光,轻轻抚过婴孩啼哭的嘴。那光似有温度,将雨夜的寒气烘得发软。
“娘……”婴孩的哭声渐弱,变成含混的呢喃。民妇发间的银步摇不再摇晃,裙角联珠纹竟似活了一般,随她呼吸明灭。裴砚浑身血液都凝在喉头——这画,竟“活”了。
他屏着呼吸凑近,嗅到画绢里渗着股若有似无的檀香味,像寺院里供奉千年的沉香。民妇抬眸的刹那,裴砚心脏猛地一缩——她眼尾朱砂痣鲜红如血,眸中哀愁浓得化不开,却又带着种看透生死的平静,像……像在看一场早已演过千百回的戏。
“苏娘子……护子?”裴砚喉咙发紧,题字突然在烛光下浮动起来,每个字都像活物般扭动。画中民妇忽然朝他福了福身,指尖暖光凝成条金线,绕着他腕骨转了三圈,又倏地钻回画里。
雨声不知何时停了,裴砚摸着自己发烫的腕骨,望着画中母子相依的模样,后颈爬上一阵寒意——这画,究竟藏着怎样的执念,能让死物生魂?
更漏指向子时,裴砚才惊觉自己竟对着残画坐了一整夜。画中母子已恢复静止,唯有婴孩襁褓上,不知何时多了道鎏金纹路,像极了……像极了他在寺院见过的佛印。
第2章 异象:沙漏铜钱
画灵现世的第七日,裴砚正对残画细勾婴孩衣褶。忽闻画中传来极轻的“咯咯”笑,抬眸时,民妇发间银步摇正晃出细碎金光,婴孩攥着母亲衣角的手指,竟在绢布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裴砚指尖一颤,狼毫脱手砸在砚台边缘。就这一瞬,满室鎏金流光骤然聚成漩涡,凝出一枚三足沙漏——细沙如熔化的金箔,自上端漏斗簌簌坠落。
“这是……”他伸手欲触,沙漏却猛地反转!鎏金沙暴涌回顶端,画室西墙的《松风图》猛地鼓起褶皱,藤蔓从皴擦的墨痕里挣出,眨眼间缠满整面墙。藤蔓顶端绽出琉璃般的花,每片花瓣都映着碎片:火海中白衣僧人冲向民妇、寺院经卷在火里蜷曲、婴孩啼哭震碎琉璃盏……
裴砚踉跄后退,后背撞上博古架。那些“记忆之花”却向他飘来,花瓣贴上眼睑的刹那,他看见自己(身披灰袍,僧衣下摆沾着火星)在火海中喊:“苏娘子带娃走!”喉间突然涌上灼烧的痛——那是前世被烈焰舔舐的旧伤。
待鎏金流光散尽,壁画恢复如初,唯有藤蔓尖端凝着滴露,正落在裴砚枕畔的《历代名画记》上。他浑浑噩噩睡去,再睁眼时,天光大亮,枕下竟压着枚古铜钱。
铜钱锈迹斑驳,却有处文字亮得刺眼——“觉尘”。指腹刚触到钱文,烫意便顺着手腕爬满全身,像有团火在血脉里烧。裴砚猛地甩手,铜钱却牢牢嵌进枕席,钱面隐约浮出个轮廓:灰袍僧人背对观者,站在寺院残垣前,肩头落着火星。
他疯了似的翻找画具箱,昨夜被鎏金流光卷走的狼毫,此刻正静静躺在箱底,笔杆刻着极小的篆文——“觉尘持笔”。
窗外,春雨又至。裴砚望着画中民妇垂眸的温柔模样,突然想起昨夜记忆花里的火海,喉间泛起苦涩:这画、这沙漏、这铜钱……究竟要把他往哪段旧梦里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