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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房里重新陷入了死寂,但一种截然不同的、紧绷而炽热的气氛却在无声地弥漫开来,取代了之前那种令人绝望的、冰冷的死气。

角落里那点微弱的、用以熬煮骨头和可疑“肉块”的小火堆早已熄灭,只剩下一点点暗红的余烬,苟延残喘地散发着微不足道的热量。月光被粗糙的门板和墙壁切割得支离破碎,吝啬地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斑,勉强勾勒出四个蜷缩在一起的身影轮廓。

云鬟和碧珠紧紧依偎着,身体还在因为方才极致的惊恐和后怕而微微发抖,但她们的眼睛却不再是一片空洞的绝望,而是时不时地、不受控制地瞟向冷焰怀中——尽管那里现在什么也看不到,但那幅足以掀起腥风血雨的布防图,以及公主殿下那番石破天惊的话语,就像投入冰湖的烧红烙铁,在她们死寂的心底刺啦作响,蒸腾起一片迷茫却又无法抑制的灼热雾气。

阿月则尽职尽责地蜷缩在离门缝最近的地方,耳朵几乎要贴到那冰冷的木板上,全力捕捉着外面任何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小小的身子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冷焰靠坐在最里侧的墙壁下,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但微微颤动的睫毛和那在黑暗中过于明亮、即使阖着眼也仿佛能感受到其锐利的眼神,暴露了她正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思考状态。

身体无处不在叫嚣着疼痛和疲惫,尤其是膝盖和手掌,火辣辣的刺痛一阵阵传来,提醒着她方才那番近乎自虐的探索付出的代价。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颤。

但她的颅内,却如同烧沸的铜炉,翻滚着远比那点微弱柴火炽热千倍万倍的念头!

血诏!布防图!百官罪证!传国玉玺!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道狂暴的闪电,在她脑海的暴风雨中撕裂出惊心动魄的光明,照亮了一条条之前完全无法想象的、通往权力之巅的险峻路径,但也随之带来了更深沉的黑暗和更令人心悸的雷鸣——身份的悖论、伦理的枷锁、前路的叵测、以及一旦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的深渊。

尤其是那封血诏……它带来的不是狂喜,而是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重和混乱。像是一只无形巨手,粗暴地捏碎了她过去十多年赖以生存、仇恨、奋斗的根基,然后又蛮横地将一堆完全陌生、带着血腥和诅咒色彩的碎片塞回她手里,逼着她立刻用这些碎片拼凑出一个全新的、连她自己都感到恐惧和陌生的未来图景。

胤惠帝之女?

这个身份像是一根烧红的铁钉,狠狠楔入她的头颅,带来持续的、令人晕眩的灼痛。那个在母国被描绘成贪婪、残暴、阴险的侵略者头子,那个她从小被教导要仇恨、要时刻铭记其覆灭母族之罪的胤朝皇帝,竟然是赋予她生命的父亲?

多么荒谬!多么讽刺!

那她体内流淌的一半北狄王族的血液又算什么?母妃临别时那哀戚而不甘的眼神又算什么?她这十几年来所承受的、因北狄公主身份而来的屈辱又算什么?

一种强烈的恶心感和背叛感涌上喉头,让她几乎要呕吐出来。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命运随意摆弄、涂抹得面目全非的傀儡,线头缠绕混乱,找不到真正的源头。

而萧绝……那个恶魔……竟然是她同父异母的兄长?虽然血诏里明确废黜了他的宗籍,剔除了他的玉牒,试图从法理和血缘上彻底否定他,但这层扭曲的关系,依旧像是一道最深最污秽的烙印,让她感到一种生理性的厌恶和毛骨悚然。

他知不知道?他那些变本加厉的羞辱和折磨,是否也掺杂了对这层肮脏血缘的憎恶和恐惧?

无数的疑问和混乱的情绪如同沼泽里的毒气泡,咕嘟咕嘟地冒上来,试图将她拖入精神崩溃的深渊。

「不!」

她在心底发出一声无声的、却异常尖锐的咆哮,指甲狠狠掐入早已破损不堪的掌心,剧烈的疼痛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那些即将失控的思绪。

现在不是沉溺于这些混乱情绪的时候!

无论她的生父是谁,无论这身世多么令人作呕,现实都不会改变。萧绝依然是那个囚禁她、羞辱她、杀害她侍女、视她如草芥的暴君!北狄依然在胤朝的铁蹄下喘息!她依然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柴房,朝不保夕!

那封血诏,与其说是认亲的凭证,不如说是一把淬了剧毒、却也锋利无比的匕首。它的价值不在于确认她那令人厌恶的血统,而在于它所能带来的——力量!

足以颠覆乾坤的力量!

法统的力量!大义的名分!召集忠臣旧部的旗帜!否定萧绝统治根基的核锤!

对!就是这样!冷焰猛地睁开眼,黑暗中,她的目光锐利得如同即将扑食的夜枭,所有的迷茫和混乱被强行压下,凝固成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和坚定。

抛开那些无用的情感纠葛和身份焦虑。现在,她只需要考虑如何利用手中这把“匕首”,最精准、最狠辣地刺入敌人的心脏!

首先,是那幅赤岩口布防图。这是目前最容易变现、最能立刻给萧绝造成实质性伤害的武器。必须尽快将它送出去,送到能发挥其最大效用的人手中——无论是北狄母国,还是朝中潜伏的反萧势力。

但……怎么送?

这个最现实、最迫切的问题,像一堵冰冷的石墙,骤然横亘在她面前。

她就像一个突然拥有了绝世神兵、却被困在铜墙铁壁牢笼里的囚徒,空有利器,却无法挥出。

王府高墙深院,守卫森严如铁桶一般。她身边仅有的三个侍女,云鬟、碧珠、阿月,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且大概率一走出这柴房的范围就会被盯死,根本没有任何传递消息的能力和渠道。她自己更是重点监视对象,寸步难行。

之前燃起的熊熊野心,瞬间被这盆冷水浇得只剩下滋滋作响的白烟。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和焦躁感再次攫住了她。

难道好不容易得到的希望,就要因为这最基础的“传递”问题而胎死腹中?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利器在怀中蒙尘,等待不知何时会降临的、被发现然后彻底毁灭的命运?

不!绝不!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一口充斥着霉味和淡淡血腥味的冰冷空气,开始如同梳理乱麻般,仔细检索自己所能利用的一切资源。

人?除了三个忠诚但无力的侍女,她还有谁?

那个只在送馊饭时出现过一两次、眼神浑浊、佝偻着背的老仆?他看起来自身难保,而且根本无法信任。

还有谁?还有谁可能对这座王府的隐秘有所了解?或者,谁可能对萧绝抱有潜在的仇恨?

她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投向那个已经被重新掩盖好的鼠洞。

老鼠……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荒诞的念头,如同黑暗中迸出的火星,骤然闪过她的脑海。

这些老鼠能在这王府地下打出如此四通八达的通道,甚至连接着那样一个隐秘的密室,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它们某种程度上,掌握着一条条避开地面守卫、通往不同地点的、绝佳的隐蔽路径!

如果……如果能利用这些老鼠呢?

这个想法让她自己都感到一阵匪夷所思和荒谬。利用老鼠传递消息?这听起来像是乡野怪谈里才会出现的桥段!

但……为什么不能试试?

她猛地想起,很小的时候,在北狄王庭的旧书库里,她曾无意间翻到过一本极其破旧、来自中原的杂书,上面似乎记载了一些驯养小动物传递微小物品的奇闻轶事,其中就包括老鼠!虽然当时只当作志怪传说一笑置之,但此刻,这个遥远的记忆碎片却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理论上,似乎并非完全不可能!老鼠聪明,善于钻营,而且数量庞大,无处不在,是最不容易引起怀疑的信使!

关键是,如何做到?如何让老鼠听话?如何让它们准确地将东西送到指定地点?这需要极其特殊的方法和……大量的时间练习磨合。

她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而且,就算成功了,又能送给谁?谁会在意一只老鼠带来的东西?谁又有能力解读并利用这布防图?

又一个难题。

她感到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刚刚压下去的疲惫和无力感再次如潮水般涌上。空有宝山而不得其门而入的痛苦,几乎要将她逼疯。

就在她被各种念头折磨得心烦意乱、一筹莫展之际——

「梆!——梆!——梆!」

清晰而沉闷的木梆声,穿透厚重的墙壁和门板,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骤然打破了夜的寂静,也打断了冷焰纷乱的思绪。

三更了。

几乎是同时,外面远远传来了靴底摩擦地面和金属甲片轻微碰撞的声响,以及压得极低的、模糊不清的交谈声。

「……困死了……这鬼天气……」

「……小声点……仔细听着点动静……王爷吩咐了……那北狄女人……哼……」

是巡逻的守卫换班!

冷焰的心脏猛地一缩,立刻屏住了呼吸,对阿月做了一个绝对禁声的手势。云鬟和碧珠也瞬间僵住,连大气都不敢出,恐惧再次攫住了她们。

外面的声音断断续续,并不清晰,但那股子冷漠、轻蔑、以及提到“北狄女人”时毫不掩饰的恶意,还是像冰冷的针一样,丝丝缕缕地渗了进来,提醒着她们此刻卑微如尘、任人宰割的处境。

「……能有什么动静……半死不活了……」

「……走了走了……暖和会儿去……」

脚步声和交谈声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寒冷的夜风里。

柴房里重新恢复了死寂,但四个人的心跳却如同擂鼓,咚咚咚地敲打着胸腔,久久无法平复。

短暂的恐惧过后,冷焰的眼中却猛地亮起一簇幽光!

巡逻!换班!

对啊!她怎么忽略了这一点!王府的守卫再森严,也是由人组成的,就必然有其规律和漏洞!比如这定时巡逻和换班的间隙!

刚才那队守卫离开,到下一队巡逻过来,中间必然会有一段短暂的空当期!虽然可能只有短短一小会儿,但这不就是可以利用的时间吗?

虽然利用老鼠传递布防图的想法目前看来困难重重,近乎异想天开,但观察并掌握守卫的巡逻规律,这却是她立刻就能做、而且必须做的事情!

这不仅是未来任何行动的基础,更是眼下保障她们暂时安全的关键——只有清楚知道守卫什么时候会靠近,什么时候会远离,她们才能更安全地做一些小动作,比如熬煮那点可怜的食物,比如处理伤口,甚至……比如下次再探索那个鼠洞和密室!

这个念头让她精神一振,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终于摸到了一块可以借力的石头。

「阿月,」她立刻压低声音,语气急促而清晰,「刚才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敲三更梆子之前还是之后?大概停了多久?说了几句话?脚步声往哪个方向去了?」

阿月被问得一怔,努力回忆了一下,才不确定地小声回答:「好像……好像是刚敲完梆子就听到脚步声了……停了……好像没多久,就几句话的功夫……脚步声是往……往东边去了,就是厨房那个方向……」

「具体几句?能听出大概内容吗?除了抱怨,有没有提到下次巡逻的时间或者别的?」冷焰追问,目光灼灼。

阿月努力地回想,小脸皱成了一团,最终还是沮丧地摇了摇头:「太快了……听不清……就知道他们好像很冷,很不耐烦……没听到说下次什么时候来……」

「没关系,」冷焰并没有失望,反而轻轻吐出一口气,「从下次开始,记住,你的任务就是全力听!梆声每次敲响的时间,巡逻队出现的准确时间,他们停留的大概时长,脚步声的远近和方向,甚至如果能听到一两个词,都要死死记住!明白吗?」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阿月虽然不太明白公主为何突然对守卫的动静如此上心,但还是立刻用力地点点头:「嗯!阿月明白!阿月一定听仔细!」

「云鬟,碧珠,你们也是,但凡听到外面有任何不寻常的动静,立刻互相提醒,保持绝对安静!」

「是,公主。」两人也连忙低声应道。

布置完这个任务,冷焰感到一种久违的、掌控事态进展的微小成就感,虽然只是迈出了微不足道的一步,但至少,她不再是完全被动地等待命运审判了。

她重新靠回墙壁,但这一次,她没有再闭上眼睛放任自己沉溺于混乱的思绪,而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双耳上,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开始全力捕捉和解析外面黑夜里的每一丝声响。

寒风掠过屋檐的呜咽。

枯枝被风吹动的轻微折断声。

极远处,似乎是从主院方向传来的、极其隐约的丝竹乐器声(萧绝今夜似乎宴请了什么人?)。

还有……那规律得仿佛永恒不变的、报着时辰的更梆声。

「梆!——梆!」

四更天了。

几乎在梆声落下的瞬间,冷焰的耳朵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来了!

极其细微的、整齐的靴步声,由远及近,节奏稳定,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冷漠。听起来人数比刚才换班的那队要多,脚步声也更沉重些。

脚步声在距离柴房似乎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住了。没有交谈声,只有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可能是调整佩刀或枪戟的位置?),以及一声几乎听不见的、仿佛压抑着的哈欠声。

停留的时间非常短暂,大概只有正常呼吸十几次的功夫。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向着另一个方向——似乎是通往西侧院的方向——匀速远去,最终彻底消失在听觉范围之外。

冷焰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勾勒着他们的路线。

接下来,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声。

然后,是五更梆声。

这一次,巡逻队没有出现。直到梆声落下很久,远处才传来另一队脚步声,听起来更加散漫和疲惫,似乎是彻夜巡逻即将结束的队伍,匆匆而过,没有任何停留。

天色开始蒙蒙亮,门缝里透进来的光线不再是冰冷的月华,而是带着一丝灰白的光晕。

冷焰一夜未眠,眼睛布满了血丝,太阳穴针扎似的疼,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清亮,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研究意味。

通过这后半夜的初步观察,虽然信息依旧零碎,但她已经捕捉到了一些极其重要的规律!

首先,巡逻是分班次、有固定路线的。并非随意乱走。比如三更和四更之间来的那队,似乎走的是包含柴房区域的固定路线,而五更后那队则明显是另一条路线。

其次,换班时间似乎与更梆声紧密相关,但略有延迟或提前,这可能与换班地点距离有关。

最重要的是,她发现了两段可能存在的、守卫监视相对薄弱的“空窗期”!一段大概在三更梆响后、巡逻队第一次经过并远离之后,到四更巡逻队到来之前。另一段则在五更梆响后、夜班守卫最为疲惫松懈、而白班守卫尚未完全接替的那段混乱时间。

这两段时间,虽然可能都很短暂,但却是金子般的机会!

尤其是后一段,天色将亮未亮,人困马乏,正是警惕性最低的时候!

「公主……天快亮了……」云鬟小声地提醒道,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担忧。她们也都几乎一夜没合眼。

冷焰点了点头,压下心中的激动。她知道,欲速则不达。观察需要持续进行,才能总结出最准确的规律,避免误判带来灭顶之灾。

「我知道。今天白天,我们都抓紧时间休息,但耳朵不能完全休息,尤其是阿月,白天外面往来的人声、脚步声,也要留意,试着分辨哪些是固定的(比如送饭的、打扫的),哪些是异常的。」她低声吩咐道,「我们必须像了解自己的掌纹一样,了解这座囚笼的‘呼吸’和‘心跳’。」

「是。」三个侍女似懂非懂,但都郑重地点头。

就在这时,外面远远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似乎是朝着柴房这边来的!

「……就这儿了……真是晦气……赶紧扔了走人……」

「吱呀——」

柴房那扇破旧的门被人从外面不太耐烦地推开一条缝,刺眼的晨光和冷风瞬间灌了进来,让习惯了黑暗的四人都不适地眯起了眼睛。

一个穿着粗使仆役衣服、脸上带着明显嫌恶表情的婆子,看也没看里面,直接将一个散发着馊臭气的木桶「哐当」一声放在门口,里面是几乎清澈见底、只飘着几片烂菜叶和可疑糊状物的所谓「早饭」。

「吃吧!王爷开恩,赏你们的!」那婆子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丢下一句,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染上瘟疫,立刻转身就走,还故意把脚步声踩得重重的。

门再次被粗鲁地带上,隔绝了光线,也隔绝了那婆子低声的咒骂:「……一群北狄瘟猪……早点饿死干净……」

柴房里重新陷入昏暗,只剩下那桶馊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若是以前,云鬟和碧珠可能又要忍不住低声啜泣了。但今天,她们只是沉默地看着那桶东西,然后又看向冷焰。

冷焰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桶潲水,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波动。这种程度的羞辱,已经无法再在她心中激起任何波澜。甚至,看着那浑浊的液体,她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桶,是不是也能用来做点别的?比如……盛水?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息和观察。

「碧珠,去拿过来,分了吧。」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碧珠默默起身,走过去提起那沉重的木桶。就在她弯腰的瞬间,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门口地面——那里因为方才门的开合,被带入了一些新鲜的泥土和……几片非常不起眼的、深褐色的、已经干枯碎裂的……草药渣?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用手指捻起一点,放到鼻尖嗅了嗅。

一股极其微弱的、苦涩中带着一丝奇异腥气的味道钻入鼻腔。

这味道……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闻到过?但绝对不是平日里她们吃的这些馊饭里的东西。

她不敢声张,只是默默地将那点药渣攥在手心,然后提起木桶,回到角落,像往常一样,将那点勉强能称之为食物的糊状物分到四个破碗里。

「公主,」在将碗递给冷焰的时候,碧珠极其快速、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说了一句,同时将攥着药渣的手极其隐秘地展示了一下,「门口……有这个……」

冷焰的目光瞬间一凝,闪电般掠过那点不起眼的药渣,又迅速恢复正常,接过碗,低声若无其事道:「先吃东西。」

她低下头,机械地吞咽着那冰冷却能维持生命的糊状物,味同嚼蜡,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那药渣……颜色深褐,质地干枯碎裂,显然被熬煮过不止一次,已经没什么药力了。但那独特的苦涩腥气……她一定在哪里闻到过!

是在北狄王庭?还是在来胤朝的路上?不对……好像更近……

她的记忆库如同被无形的手飞快地翻动,终于,定格在了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画面上——

是了!是刚嫁入王府、被萧绝故意刁难、罚跪在碎瓷上之后,那个被派来给她粗略处理伤口、态度冷漠的医女带来的伤药膏!那药膏里,就掺杂着一种带有类似奇异腥气的药材!当时她还觉得这药膏效果似乎格外差,疼痛并未减轻多少。

后来她偷偷留下一点药膏渣滓研究过,但无人可问,最后也不了了之。

现在,类似的药渣,怎么会出现在柴房门口?是哪个下人熬药后不小心洒落的?还是……故意留下的?

如果是故意,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示好?警告?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试探?

又一个谜团。

这座吃人的王府,果然处处都透着诡异和危险,每一步都可能踩中看不见的陷阱。

她不动声色地将碗里最后一点食物咽下,感受着那点微薄的热量在冰冷的胃里散开。不管那药渣意味着什么,现在都没有足够的线索去判断。只能暂时记下,提高警惕。

白天,在断断续续、警醒的浅眠和持续不断的倾听中度过。

冷焰强迫自己休息,保存体力,但耳朵始终像最警觉的兔子,竖得高高的。她听到送午饭的仆役懒散的脚步声和抱怨(午饭依旧是馊水),听到似乎有管事嬷嬷在远处呵斥哪个偷懒的小丫鬟,听到风吹过破窗棂的呜呜声,听到老鼠在夹墙里窸窸窣窣跑动的声音……

她将这些声音一一记下,在脑海中初步构建着王府白日的人员活动规律图。

傍晚,送馊饭的仆役再来,这次换了个面孔,同样冷漠嫌恶。

天色再次彻底暗了下来。

黑夜,才是属于她的主场。

当象征着戌时的梆声「梆——」地一声敲响时,冷焰猛地睁开了眼睛,所有的疲惫和困倦瞬间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手般的专注和冷静。

她知道,新一轮的观察和较量,开始了。

「阿月,集中精神。」她低声提醒。

「嗯!」阿月立刻挪到门缝边,小脸绷得紧紧的,全神贯注。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梆!——梆!」

亥时。

几乎是梆声刚落,熟悉的、整齐而沉重的靴步声再次由远及近!路线、节奏、甚至那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声,都和昨夜一模一样!

冷焰的心跳微微加速。对上了!

那队守卫再次在差不多的距离外短暂停留,然后离去。

接下来,是子时梆声。

丑时……

每一次梆声,每一次巡逻队的出现和离开,冷焰都在心中默默计时,印证着昨天的发现,并补充着细节。

她发现,夜班守卫的警惕性似乎会随着夜深而逐渐降低。到了丑时末、寅时初(大约凌晨三点),那一班巡逻队经过时,脚步声明显变得有些拖沓,甚至能隐约听到一两个压抑不住的哈欠声,停留的时间也似乎更短了些。

就是这个时候!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寅时到卯时之间,天色最暗,人最困乏,将是理论上最安全的“空窗期”!

然而,就在寅时的梆声敲响后不久,意外发生了。

一阵与巡逻队整齐步伐截然不同的、略显慌乱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低低的、带着哭腔的女子哀求声,由远及近,竟然直直地朝着柴房这个方向而来!

「……嬷嬷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求您……别送我去刑堂……」

「……闭嘴!小贱蹄子!偷懒耍滑还敢求饶?惊扰了王爷的贵客,打死你都算轻的!就在这柴房里好好醒醒神吧!」

「吱呀——哐当!」

柴房的门再次被粗暴地推开,一个穿着粉色婢女服饰、头发散乱、脸上带着清晰巴掌印的小丫鬟被猛地推了进来,踉跄着摔倒在地。门外,一个面相刻薄、身材粗壮的嬷嬷恶狠狠地瞪了里面一眼,骂骂咧咧地「砰」地一声从外面将门重新锁死。

「给老娘好好待着!明儿一早再收拾你!」

脚步声愤愤地远去。

柴房里,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个小丫鬟趴在地上,先是懵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自己被关在了传闻中闹鬼还有北狄瘟猪的柴房里,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爬向门口,徒劳地拍打着门板。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嬷嬷我知道错了!呜呜呜……这里有鬼啊……有北狄人……放我出去……」

她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云鬟、碧珠和阿月都吓坏了,紧张地看着这个突然闯入的丫鬟,又看向冷焰,不知所措。

冷焰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该死!怎么会发生这种意外?!

这个丫鬟的哭闹声太大了!随时可能把巡逻的守卫引过来!而且,她的存在,彻底打乱了自己的观察计划,更堵死了她们任何可能暗中行动的通道!

必须立刻让她安静下来!

冷焰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任何犹豫,猛地站起身,几步跨到那个丫鬟身后,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一手死死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的手臂如同铁钳般箍住她的脖颈,将她整个人牢牢制住,拖离了门口!

「唔!唔唔唔!」那丫鬟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呜咽声,眼泪鼻涕糊了冷焰一手。

「不想死就闭嘴!」冷焰贴在她耳边,用冰冷得如同淬了毒的匕首般的声音,低低地、一字一顿地警告道,「再发出一点声音,我现在就拧断你的脖子!扔去喂老鼠!」

那丫鬟被她声音里那股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杀意和手臂上传来的、几乎要勒断她呼吸的可怕力量彻底吓住了,挣扎瞬间停止,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只剩下极度恐惧带来的、无声的剧烈颤抖,眼泪流得更凶了,却真的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冷焰死死捂着她的嘴,感受着她剧烈的心跳和崩溃的情绪,眼神冰冷锐利如鹰隼,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万幸,似乎并没有守卫被惊动。

她稍微放松了一点力道,但依旧没有松开手,继续用那种能冻结血液的声音低声道:「听着,我不管你是谁,为什么被关进来。在这里,想活命,就管好你的嘴巴和眼睛!听到任何声音,看到任何事情,都给我烂在肚子里!否则,第一个死的肯定是你!明白就眨一下眼!」

那丫鬟疯狂地眨着眼睛,表示明白。

冷焰这才缓缓松开了捂着她嘴的手,但另一只手臂依旧警惕地箍着她。

丫鬟一获得自由,立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伴随着压抑不住的、劫后余生般的抽噎,但声音极小,显然是把冷焰的威胁听进去了。她蜷缩在地上,甚至不敢抬头看制住她的人,只是拼命地点头。

冷焰松开她,退后两步,冷冷地审视着这个意外闯入者。是个年纪很小的丫鬟,恐怕才十三四岁,吓得魂不附体,不像是装的。

麻烦。一个大麻烦。

但事已至此,杀了她灭口风险更大(尸体处理、血迹、失踪人口都会引来调查)。只能先控制住,看看明天她会被带去哪里,再随机应变。

「去那边角落待着,不准出声,不准乱看。」冷焰指了指离鼠洞和最里面墙壁最远的那个角落,命令道。

那丫鬟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缩到那个角落,把自己抱成一团,恨不得钻进地缝里消失,果然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柴房里再次恢复了寂静,但气氛却变得更加诡异和紧张。多了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不稳定因素,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经这么一闹,后半夜的观察计划基本泡汤了。冷焰的心情恶劣到了极点。她重新坐回原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然而,就在天色即将蒙蒙亮,那丫鬟因为极度疲惫和恐惧而终于撑不住,歪在角落里昏睡过去之后不久——

极其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窸窣」声,再次从那个被掩盖的鼠洞方向传了出来。

这一次,声音持续的时间更长,而且……似乎还夹杂着一种极其微弱的、用指甲或什么坚硬东西轻轻叩击砖石的「哒…哒」声?

非常有规律,不像是老鼠能弄出的动静!

冷焰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云鬟和碧珠也听到了,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向冷焰。

冷焰对她们做了一个绝对禁声的手势,然后,如同最警惕的猫科动物,悄无声息地、一点点地挪向那个发出异响的角落。

她的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这一次……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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