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东厂衙门内外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
高耸的黑色大门紧闭，门前两尊石狮在月光下投出狰狞的影子。门内，百余名东厂番子手持钢刀劲弩，屏息凝神地守着各处要道。他们都知道今夜不同寻常——京城四处传来的喊杀声和零星火铳声，以及一个时辰前突然中断的所有外界联系，都预示着大难临头。
东厂掌刑千户孙云鹤站在大堂前院，不断擦拭着额头的冷汗。他刚刚派出去的第三批探子依旧杳无音信，就像前两批一样石沉大海。
“千户大人，门外有动静！”一个番子突然低声预警。
孙云鹤疾步登上望楼，只见东厂街尽头涌现出一队黑衣人，约莫五十余人，行动间悄无声息，如同暗夜中流动的墨汁。为首的是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身着青衫，看似儒雅，眼神却锐利如鹰。
“是宋应星！”孙云鹤倒吸一口凉气，“他一个工部主事，怎会...”
话未说完，只见宋应星举手示意，身后众人迅速散开成战斗队形。他们手中持有的不是常见的刀剑，而是一种造型奇特的长管火铳，铳管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金属光泽。
“开门！迎敌！”孙云鹤嘶声下令，“弓箭手准备！”
东厂大门缓缓开启，数十名番子持刀冲出。然而他们还没冲出十步，就听见宋应星清冷的声音：
“雷霆铳队，一轮齐射！”
“砰—砰—砰—”
连绵的爆响划破夜空，冲出大门的番子应声倒下一片。更让孙云鹤心惊的是，这轮射击之后，对方并没有像寻常火铳队那样陷入漫长的重新装填，而是迅速后撤，第二排人立即上前补位。
“怎么可能这么快？”孙云鹤目瞪口呆。寻常火铳射击一次至少需要数十息时间重新装填，而这些人的射击间隔不过三四息！
宋应星远远望着望楼上的孙云鹤，声音平静却穿透夜空：“孙千户，东厂大势已去。开门投降，可保性命。”
孙云鹤怒极反笑：“宋应星！你一个工部小官，也敢冒犯东厂？可知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宋应星轻轻摇头，从袖中取出一卷黄帛：“奉监国信王殿下令，东厂窝藏逆党，抗命不尊，特令肃清。孙云鹤，你若执迷不悟，休怪宋某无情了。”
孙云鹤瞳孔骤缩，心知今夜已无退路，厉声道：“放箭！”
箭雨从墙内倾泻而出，但宋应星等人早已后撤至安全距离。箭矢徒劳地钉在地上，形成一片凌乱的羽林。
“用烟罐。”宋应星淡淡下令。
几名手下立即从随身背囊中取出几个陶罐，用火折点燃引信，奋力掷入东厂院内。陶罐落地即爆，刹那间浓烟滚滚，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院内顿时咳嗽声、惊呼声响成一片。
“毒...毒烟！”有番子惊恐大叫。
“非毒烟，只是浓烟而已。”宋应星远远解释，语气仿佛在学堂授课，“乃是用硝石、硫磺和特制药草混合而成，只会让人涕泪交加，不会伤及性命。”
但这解释反而让东厂番子更加恐慌——对方竟然能在这种情况下还控制杀伤，显然游刃有余。
孙云鹤在望楼上也被浓烟呛得睁不开眼，嘶声下令：“快！快用湿布捂住口鼻！守住大门，他们就要攻进来了！”
然而预想中的强攻并没有到来。在一片混乱中，几个黑影悄无声息地从东厂后墙翻入，手中持着奇特的工具，很快找到了后门所在。
“千斤闸已落锁。”一人低声道。
“用王水。”另一人简接回应。
一人从腰间皮囊中取出一个陶瓷容器，小心地将其中液体倒在门锁上。刺鼻的气味中，铁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解变形。不过片刻，后门悄然洞开。
“前门佯攻，后门实破。宋先生的计划果然精妙。”黑影中有人轻笑。
与此同时，前门外的宋应星看了看天色，道：“时候差不多了，用破门槌。”
几个壮汉抬着一根金属打造的尖头巨木上前。这破门槌与寻常不同，两端包铁，中间却有机关构造。
“一、二、三，撞！”
巨木撞击大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大门剧烈震动，却依然坚固。
“再来！”宋应星神色不变。
第二次撞击更加猛烈，大门已经开始出现裂缝。
望楼上的孙云鹤又惊又怒，大喊道：“所有弓箭手集中前门！绝不能让他们破门！”
就在东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前门吸引时，后门处的黑影已经潜入内部。为首之人打了个手势，五人一组，迅速向各个关键位置摸去。
东厂大堂内，供奉着一块硕大的匾额，上书“朝廷心腹”四个金字，乃是天启皇帝亲笔所题。此刻匾额下，几个东厂头目正在焦急商议。
“孙千户，不如从密道先走...”一个档头建议道。
孙云鹤咬牙：“走？能走到哪去？外面定然已经天罗地网！唯有死守待援！”
“可是哪还有援兵？锦衣卫那边怕是自身难保，京营也...”
话音未落，大堂侧门突然被撞开，几个黑影闪入。不待东厂众人反应，几声铳响，堂内灯火应声而灭，顿时陷入黑暗。
“敌袭！”惊呼声刚起，就被闷哼和倒地声取代。
黑暗中只听见拳脚相交和短促的叫喊。不过片刻，声音平息，灯火重新点亮时，只见孙云鹤等人已被制服在地，黑影们手持那种奇特火铳，控制了大堂。
从后门潜入的队长走到“朝廷心腹”匾额下，抬头看了看，轻声道：“这等污秽之地，也配称朝廷心腹？”
前门外，宋应星听到院内传来的三声鸟鸣信号，微微一笑：“好了，停止攻击。里面已经得手。”
东厂大门缓缓开启，孙云鹤等人被押解出来，面如死灰。宋应星迈过门槛，扫视着这个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所在。
“搜！所有文书、账册、卷宗，一律封存。尤其是与各地官员往来的密信，片纸不得遗漏！”宋应星下令，“遇到抵抗，可视情况使用震天雷。”
一名年轻工匠好奇问道：“宋先生，震天雷不是用来...”
宋应星瞥他一眼：“吓唬人的玩意儿而已，装的是火药和铁珠，声响大，杀伤小。殿下有令，尽量少造杀孽。”
果然，偶尔从东厂深处传来的爆炸声和惊呼声后，很快就是投降的呼喊。这些常年折磨他人的番子，在遇到真正的高效武力时，反而比常人更加怯懦。
在一个阴暗的刑房内，宋应星驻足良久。墙上挂着的各种刑具还沾着暗红色的血迹，墙角堆着的稻草依稀可见人形轮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腐肉和恐惧混合的怪味。
“记录：东厂刑房共十三间，发现刑具四十七种，其中九种为前所未见之酷刑。”宋应星语气平静，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内心的波澜。
在一个上了三重锁的铁柜前，技术人员使用了特制工具。“咔哒”几声，锁具应声而开。里面不是金银财宝，而是厚厚的卷宗。
宋应星拿起最上面一册，翻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天启五年七月，收晋商范氏银三万两，销杨涟案卷宗...”
“天启六年正月，收江南织造李实银五万两，构陷周起元等...
“天启六年八月，收蓟辽总督刘诏银两万，压宁锦之战败报...”
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
“全部封存，专人看管。这些都要呈送殿下御览。”宋应星沉声道。
当搜查到魏忠贤的直房时，众人发现了一个隐秘的暗格。里面除了一些金银珠宝外，还有几封没有署名的密信，内容涉及藩王...
宋应星立即下令：“此处所有人等不得离开，这些信函由我亲自保管。”
天色微明时，东厂基本肃清。共擒获东厂核心成员十七人，番子二百余人，缴获文书卷宗无数。让人意外的是，在搜查过程中，竟然发现了三十多名被秘密关押的犯人，多是得罪过魏忠贤的下级官员和锦衣卫，有些人已经被关押数年之久。
当第一个囚犯被搀扶出来时，他眯着昏花的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晨光中的东厂衙门，颤声问：“可是...可是改朝换代了？”
宋应星上前温言道：“魏阉已倒，信王殿下监国，特来解救诸位。”
那囚犯愣了片刻，突然跪地大哭，声音撕心裂肺。很快，哭声连成一片，这些曾经饱受折磨的人们，用最原始的方式宣泄着痛苦与希望。
“记录所有被囚人员姓名官职，安排医官诊治，好生照料。”宋应星吩咐手下，随即补充道，“这些人将来都是指证阉党罪行的活证据。”
日出时分，东厂匾额被取下，扔在地上。宋应星亲自看着工匠们将新的牌子挂上——暂时只是一块简单的木牌，上书“清查司”三个大字。
“宋先生，孙云鹤要求见您。”一个手下前来禀报。
宋应星略一思索，点头应允。
孙云鹤被带上来时已经没了之前的嚣张，脸色灰败，声音沙哑：“宋...宋大人，我知道魏忠贤的秘密金库所在，还有他的一些后手...只求换一条活路。”
宋应星静静看着他：“说。”
“必须先保证我的性命！”孙云鹤挣扎道。
宋应星转身欲走：“那便不必说了。殿下有令，尔等罪证确凿，皆按律处置。”
“等等！”孙云鹤急道，“我说！但我只知道一部分...魏公公，不，魏忠贤在京城有多处秘密据点，还有一支从未露面的‘黑旗队’，约有二百人，都是江湖死士，只听他一人调遣...”
宋应星神色微变：“黑旗队现在何处？”
“不知...但我见过他们的头领，是个脸上有刀疤的独眼龙，叫阎罗。”孙云鹤喘着气，“还有，魏忠贤在通州有个秘密码头，养着几艘快船，随时准备南下...”
宋应星立即招手叫来手下：“速将此事报予李指挥使和方公公，全城搜捕脸上有刀疤的独眼龙，名叫阎罗。另派人前往通州码头查看。”
孙云鹤急切道：“那我的条件...”
宋应星冷冷道：“你的消息若属实，自然会记上一功。但要想活命，还得看你是否真心悔过，以及还知道多少。”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信使飞身下马，将一封密信交到宋应星手中。
宋应星展开一看，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随即朗声宣布：“诸位！李指挥使已成功擒获魏忠贤！阉党核心尽数落网！”
现场先是一静，继而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东厂这个为祸多年的魔窟，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倾覆。
宋应星却悄悄走到一旁，望着初升的朝阳，心中思绪万千。他知道，铲除东厂只是开始，接下来要重建一个真正效忠朝廷、监督百官的机构，任重而道远。
“记录：东厂原有建制废除，新设机构当以法度为基，以民为本。”宋应星对身边的书记官说道，“这是殿下的意思，也是我等今后的方向。”
书记官郑重记下，轻声问道：“宋先生，您一个搞格物的，怎么也会这些...”
宋应星微微一笑：“格物致知，知行合一。殿下说过，科学技术不只是奇技淫巧，更是治国安邦之道。今日之事，便是明证。”
朝阳完全跃出地平线，金色的光芒洒满东厂衙门。宋应星深吸一口清晨的空气，仿佛嗅到了新时代的气息。
“走吧，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他转身说道，步伐坚定而从容。
在东厂大门外，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一些百姓，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当他们亲眼看见东厂的匾额被扔在地上时，人群中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和叫好声。多少年了，这个令人谈之色变的地方终于迎来了它的末日。
宋应星看着这一切，忽然想起信王殿下曾经说过的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东厂之亡，非亡于刀兵，而亡于民心。”
如今，他真切地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