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法祭司的到来与离去,如同夜枭掠过长空,留下无声的涟漪。残殿内的气氛并未因他的离开而轻松,反而更添几分难以言喻的凝重。妖姬闭目盘坐,脸色在跳动的火光下明明灭灭,看不出喜怒,但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却让空气都仿佛冻结了。青萝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如同入定,可顾白能感觉到,一丝比之前更加锐利的注意力,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自己身上。
怀中的青铜匣子冰凉坚硬,紧贴着胸口皮肤,那份沉甸甸的存在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顾白——他可能触碰到了某个关键的秘密。度法那意味深长的目光,那句“枷锁太重,前路多艰”,更是在他心中投下了巨大的阴影,也燃起了一丝微弱的、近乎荒谬的希望。这个看似超然物外的祭司,似乎知道很多,而且,他的立场……或许并非完全站在妖姬一边。
夜幕彻底笼罩了废墟。寒风呜咽着穿过断壁残垣,带来远方的死寂与荒凉。幸存者们大多蜷缩在各自的角落,沉入不安的睡眠,或是默默忍受着伤痛。呻吟声比往日少了许多,并非因为伤势好转,而是连痛苦的力气都在日渐消磨。
顾白靠坐在老位置,膝盖的疼痛依旧清晰,但精神的亢奋与身体的疲惫交织,让他毫无睡意。他必须查看那个青铜匣子,越快越好。但在青萝和妖姬的眼皮底下,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终于,到了后半夜,妖姬的呼吸变得极其绵长均匀,似乎进入了深层次的调息状态,以对抗魔核的反噬和恢复力量。青萝也靠在一根断柱旁,闭上了眼睛,但顾白知道,她的警惕从未真正放松。
机会来了。
顾白调整了一下姿势,用宽大的、破损的衣袖作为掩护,身体微微侧倾,形成一个相对隐蔽的角度。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心跳平复下来,然后,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将手探入怀中,触碰到了那个冰冷的青铜匣子。
指尖传来的触感粗糙而古老,上面的铜锈带着岁月的痕迹。他尝试着用力,匣盖纹丝不动。没有锁孔,没有明显的机关,仿佛是一个整体。
他皱起眉头,集中精神,再次尝试调动起体内那微弱的源符之力,同时引导脚踝处秩序光纹的感应。既然这匣子能与光纹产生共鸣,或许开启的方法也与之相关。
他将一丝极其微弱的、经过源符之力调和过的秩序气息,缓缓渡向青铜匣子。
起初,没有任何反应。就在顾白几乎要放弃时,异变发生了!
青铜匣子表面那些晦涩的古老纹路,突然极其微弱地亮起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色光芒!那光芒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但顾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的匣子轻轻震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
成了!
他强忍着激动,小心翼翼地将匣子从怀中取出一点,借着远处火把微弱的光芒,查看匣盖。只见原本严丝合缝的匣盖,此刻露出了一条比发丝还细的缝隙!
他屏住呼吸,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撬动缝隙。匣盖应手而开,并没有想象中的机关陷阱。
匣子内部铺着暗红色的、已经有些褪色和破损的丝绸衬垫。衬垫上,只放着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枚颜色暗沉、非金非木的令牌,约莫婴儿手掌大小,令牌一面雕刻着一座巍峨宫殿的图案,这图案与原身记忆中的魔宫有几分相似,另一面则是一个复杂的、类似于钥匙形状的符文。令牌入手沉重冰凉,隐隐有一股奇异的能量波动。
另一样,则是一卷薄如蝉翼、颜色泛黄的古老皮纸。皮纸被精心卷起,用一根细细的、失去光泽的银丝系着。
顾白的心跳再次加速。他首先拿起了那卷皮纸,解开银丝,极其轻柔地将它展开。
皮纸上的字迹是用一种暗红色的、不知名的颜料书写而成,历经岁月却依然清晰。这不是魔族的文字,也不是顾白所知的任何文字,但奇异的是,当他集中精神凝视时,那些字迹仿佛活了过来,直接将含义映入了他的脑海——这是一种蕴含了精神意念的特殊记录方式!
开篇第一行字,就让顾白如遭雷击:
“秩序之契·缚核篇”
秩序之契!缚核!这两个词如同闪电,瞬间照亮了他心中的许多谜团!这皮卷,竟然是关于秩序之力束缚魔核的记录?!
他迫不及待地往下看。皮卷上的内容艰深晦涩,充满了各种复杂的符文图解和能量运行路径的描述,但其核心思想,却让顾白看得心惊肉跳!
根据皮卷所述,上古时期,曾有至强生灵(皮卷中含糊地称之为“守护者”或“先驱”),为了平衡某种强大的、易于失控的魔核本源力量,创造了“秩序之契”。这契约并非简单的封印,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捆绑与调和。它需要几个关键要素:
契约之基——烙印: 一个承载秩序本源符文的永久性烙印,通常施加于力量承载者身上,作为力量引导和控制的枢纽。
平衡之引——异魂: 一个属性相异、灵魂特质特殊的“引子”,其存在本身就能对不稳定的本源力量产生调和与缓冲作用。皮卷特别强调,此“引子”的灵魂必须与本源力量的原初持有者有本质不同,方能起到“异质平衡”之效。——这完美解释了为何引魂阵会召唤来他这个异世之魂!他不是因为“像”阿白而被选中,恰恰是因为“不像”,因为他是“异世之魂”,才能作为平衡魔核的“引子”!而阿白的身体可能早就被挑选好作为容器,对,这副身体是容器!这个发现让顾白更为之一惊!
枷锁之链——锁魂链‘秩序光纹’: 连接“契约之基”与“平衡之引”的具象化纽带,既是囚禁,也是保护,更是力量循环的通道。
血饲之仪: 定期以“平衡之引”的血液滋养“契约之基”,以巩固连接,暂时强化对本源力量的压制效果。——这便是妖姬收集他血液的真正原因!
皮卷还提到,这种“秩序之契”极其凶险,对“平衡之引”的负担极大,且一旦“引子”无法承受或契约失衡,将引发灾难性后果,本源力量会彻底暴走,反噬一切。
看到这里,顾白遍体生寒。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在这个扭曲局面中真正的定位——他不是一个简单的替身,而是一个活着的、用于稳定危险能量的“平衡器”和“缓冲垫”!他的灵魂和血液,都是维持妖姬体内那半枚危险魔核暂时稳定的“耗材”!
这比单纯的替身命运,更加令人绝望!
他强忍着心中的惊涛骇浪,继续看下去。皮卷的后半部分,则记载了一些关于“秩序之契”的细微操控技巧,以及……几种非常规的,可能对“契约之基”——烙印产生微弱影响的方法!这些方法极其艰涩,风险极大,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契约反噬,但其中一种,提到了可以利用“平衡之引”自身强烈的意志和经过引导的秩序之力,对烙印进行极其短暂的“干扰”或“共鸣”,从而可能影响到魔核的稳定状态,甚至……在特定条件下,短暂削弱“枷锁之链”的束缚!
这……这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的险中求胜之法!
虽然皮卷严重警告了这种行为的危险性,但这无疑是黑暗中的一线曙光!如果他能掌握这种方法,哪怕只能产生瞬间的影响,也可能在关键时刻,成为他谈判、自救甚至反击的筹码!
顾白将皮卷上的内容死死记在脑中,特别是那种可能影响烙印的方法,每一个细节都反复默念,刻入灵魂。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皮卷重新卷好,系上银丝,放回匣中。
他又拿起那枚令牌。令牌触手冰凉,上面的宫殿图案和钥匙符文似乎蕴含着某种空间或权限的力量。这或许是在魔宫中某个特定地点使用的信物?与这“秩序之契”又有什么关联?
他将令牌也收回匣内,轻轻合上匣盖。那丝缝隙悄然消失,匣子恢复了原状,仿佛从未被打开过。
将青铜匣子重新贴身藏好,顾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也感到一丝冰冷的决绝。真相残酷得令人窒息,但知道了真相,就有了斗争的方向。
他不再是懵懂待宰的羔羊,而是知晓了屠刀落下机制的囚徒。虽然依旧身陷囹圄,但至少,他看清了牢笼的结构,知道了哪根栏杆可能最脆弱。
度法祭司留下这个匣子,是无意遗失,还是……有意为之?他那句“前路多艰”,是否就是一种隐晦的指引?
顾白不知道。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与妖姬之间的关系,将进入一个全新的、更加危险的阶段。表面上的顺从与暗地里的探究,将成为他生存的唯一方式。
他抬起头,望向残殿外无边的黑暗,眼神中恐惧依旧,却多了一丝磐石般的坚定。
活下去。
然后,找到机会,撬动这该死的“秩序之契”。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