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宗从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睡衣。窗外,柳溪村的黎明刚刚泛起鱼肚白,远处传来几声不安的犬吠。
又是那个梦...他喃喃自语,手指不自觉地摸向胸口。梦里,父亲穿着那件华贵的真丝寿衣,金扣子一颗接一颗地崩开,每崩开一颗,父亲的脸就扭曲一分,最后竟变成了一张他从未见过的狰狞面孔。
自从父亲下葬后第七天起,这个噩梦就如影随形。李承宗抹了把脸,起身走到院子里。晨雾中,他看见程青山正站在溪边,弯腰捡拾着什么。
程师傅!李承宗喊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突兀。
程青山缓缓直起身,却没有回头,只是举起手中的东西对着晨光看了看。李承宗眯起眼睛,那似乎是一块金色的碎片。
承宗啊,程青山终于转过身,声音低沉,你昨晚又梦见你爹了?
李承宗心头一震:你怎么知道?
程青山没有回答,只是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几片金色的金属碎片,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野兽的利齿咬过。
这是...寿衣上的金扣?李承宗声音发颤,它们怎么会...
从溪水里漂来的。程青山叹了口气,从你爹下葬那晚开始,每天清晨都能在溪边捡到几片。
李承宗突然想起梦中崩开的扣子,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脊背。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去我家吧。程青山收起碎片,有些东西该让你看看了。
程家的土屋比李承宗记忆中的更加阴暗潮湿。长明灯的火苗微弱地跳动着,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程青山从里屋捧出一个乌木匣子,上面雕刻着繁复的符文。
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阴衣录》。程青山小心翼翼地打开匣子,取出一本泛黄的线装书,上面记载着柳溪村所有关于丧葬的禁忌和缘由。
李承宗凑近看去,书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工整的小楷,有些地方还配有插图。程青山翻到一页,指给他看。那是一幅画,画中一个穿着带扣寿衣的人被七条锁链缠绕,面目扭曲。
七扣锁魂...程青山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褪色的墨迹,衣服上的扣子,特别是金属扣,会像锁链一样束缚亡魂。亡魂不得安息,就会...
就会怎样?李承宗急切地问。
程青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翻到另一页:你看这里记载的,八十年前,村里有个财主不信这个邪,给亡父穿了件铜扣寿衣。结果七天之后,财主全家暴毙,尸体上全是勒痕,像是被无形的绳索...
够了!李承宗猛地合上书,这都是封建迷信!我父亲穿的是金扣,又不是铜扣!
程青山静静地看着他:那你解释解释,为什么村里的狗都死了?为什么你每晚都做同样的梦?为什么...他举起那些金色碎片,这些扣子会从坟里跑到溪水中?
李承宗哑口无言。他想起昨晚的梦,父亲痛苦挣扎的样子,还有那声声凄厉的救救我...
那...那现在怎么办?他终于松口,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惶恐。
程青山的神色缓和了些:首先得把你爹身上的寿衣换下来,按规矩穿上七件无扣麻衣。但开棺是大事,需要全村人同意。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两人跑出门,看见几个村民惊慌失措地朝这边跑来。
不好了!老赵家的牛棚...你们快去看看吧!
老赵家的牛棚一片狼藉。三头壮实的黄牛倒在血泊中,肚皮被撕开,内脏不翼而飞。更诡异的是,牛棚的泥地上印着几个清晰的人形脚印,从尺寸看,分明是李老爷子的布鞋印。
这...这不可能...李承宗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最年长的赵阿公拄着拐杖走过来,声音颤抖:承宗啊,这是你爹在怪罪啊...亡魂不得安息,就会变成,先是吃牲畜,接着就会...
李承宗不敢往下想。他突然跪倒在地,朝着父亲坟地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爹!儿子知错了!儿子这就给您换衣服!
程青山扶起他:现在认错还不晚。但开棺换衣不是小事,需要准备很多东西。
需要什么?我立刻去办!李承宗急切地问。
首先需要七个属龙的男人,在正午阳气最盛的时候开棺;其次要准备新的无扣寿衣,这个我来做;最重要的是...程青山压低声音,需要一件你贴身的衣物,和你的一滴血。
李承宗不解:这是为什么?
血缘至亲的衣物和鲜血,能安抚躁动的亡魂。程青山解释道,这是向亡魂表明,生者已经知错,愿意弥补。
当天下午,李承宗站在父亲的坟前,看着七个壮汉小心翼翼地挖开坟土。当棺材露出的一角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崭新的棺材板上赫然是几道深深的抓痕,像是有人从里面拼命想要出来。
开棺!程青山一声令下。
棺材盖被掀开的瞬间,一股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李承宗强忍不适,看向棺内。父亲的面容已经变得狰狞扭曲,那件真丝寿衣上的金扣全部崩开,但诡异的是,每颗扣子都延伸出一条细细的金线,缠绕在尸体上,深深勒进皮肉。
快!换衣服!程青山指挥道。
七个壮汉合力将尸体抬出,程青山迅速剥下那件带扣寿衣,换上早已准备好的七件无扣麻衣。李承宗按照吩咐,将自己的汗衫盖在父亲胸前,又刺破手指,将一滴血滴在父亲眉心。
说来也怪,血滴落下的瞬间,尸体紧绷的肌肉突然松弛下来,面容也恢复了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重新下葬后,程青山在坟前点燃三炷香,念了一段古老的咒语。李承宗跪在一旁,虔诚地磕了九个头。
当夜,李承宗终于睡了个安稳觉。梦中,父亲穿着宽松的麻衣,站在溪边对他微笑,然后转身走向溪水深处,身影渐渐消失在水雾中。
第二天清晨,李承宗主动找到程青山:程师傅,我想跟您学做寿衣。
程青山挑了挑眉:怎么突然想学这个?
李承宗望向村口的小溪,轻声道:我父亲用生命教会我一个道理——有些传统能流传千年,不是没有原因的。我想继承这门手艺,也想...赎罪。
程青山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什么,只是转身进屋,取出一卷白麻布和一根针。
先从穿针引线开始吧。他说,记住,寿衣上绝不能有一颗扣子。
李承宗郑重地点头,接过针线。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针尖闪着微微的光,溪水在远处潺潺流动,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古老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