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舱内,苏晚的意识在温暖的能量流中缓缓沉浮。身体上的创伤正在飞速愈合,但精神层面的疲惫与震荡却需要更长时间来平复。
谢辞那饱含怒意与心疼的眼神,如同灼热的烙印,深深印刻在她的感知深处,无法磨灭。
她清晰地意识到,某种平衡已被彻底打破,那个高高在上的掌控者,正在坠入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情感漩涡。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并非躺在冰冷的医疗床上,而是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这是一间宽敞、静谧的房间,装饰风格简约却处处透着不凡。
柔软的白色地毯吸收了一切脚步声,墙壁是某种会自发微光的暖色材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有助于宁神静气的幽香。
最引人注目的是占据了一整面墙的透明舷窗,窗外并非基地熟悉的金属通道,而是无尽深邃的星空,繁星点点,银河如练,静谧而壮丽。
这里是谢辞的私人领域。苏晚立刻做出了判断。她从未想过,那个如同机器般精准冰冷的男人,会拥有这样一个带着些许“人”的气息的空间。
她尝试坐起身,发现身体已无大碍,甚至状态比受伤前更好。虚空印记与她的融合似乎也更进一步,对空间的感知变得更加清晰和稳定。
房间门无声滑开,谢辞走了进来。他换下了那身象征权威的黑袍,穿着一身简单的深色便服,少了几分迫人的威压,却更凸显出他身形挺拔和面容的俊美……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他手中端着一个白玉般的碗,碗中盛着散发着浓郁生命能量的莹绿色液体。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床边,将碗递到苏晚面前,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苏晚迟疑了一下,接过碗。液体入口温润,化作精纯的能量滋养着她的四肢百骸,连精神上的些许滞涩都一扫而空。这绝非普通的恢复药剂。
“谢谢。”苏晚低声道,将空碗放在床头柜上。
谢辞没有回应她的感谢,而是拉过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
这个举动让苏晚微微一愣。他靠得很近,近得苏晚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如同雪后松林般冷冽的气息。
“袭击者,是‘清算者’的残党。”谢辞开口,声音低沉,没有了往日的绝对平静,带着一丝未散的冷意,“一个潜伏在阴影里,试图颠覆基地秩序的组织。陈书墨与他们有过接触,拿到了些不该拿的东西,想利用你们投石问路。”
他是在向她解释。以一种近乎平等的姿态,分享着情报。
“他们……很了解我们的战斗方式。”苏晚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基地的系统存在漏洞,部分非核心数据可能被窃取或泄露。”谢辞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这件事,我会处理干净。”
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星辉透过舷窗,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明明暗暗的轮廓。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苏晚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这个私人空间,与训练场、医疗中心截然不同,充满了禁忌的味道。
谢辞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视线如同实质,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眼,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苏晚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
“我不知道。”
一句“不知道”,道尽了他所有的混乱与挣扎。理性告诉他,应该将她送回标准休息区,维持冰冷的距离,继续他早已设定好的观察与培养计划。
但一种更强大的、源自本能的力量,却驱使着他将她带到了这个代表着他内心最深处隐私的领域。
仿佛只有在这里,在她身边,那颗因她而失控躁动的心,才能获得一丝虚假的安宁。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谢辞的坦诚,比他的愤怒更让她感到心惊。这意味着,他对自己情感的认知,已经模糊到了无法用理性解释的地步。
“你不需要知道。”苏晚移开视线,望向窗外的星空,语气刻意保持平静,“我是你的实验体,服从命令,完成任务,仅此而已。”
她试图重新划清界限,用冰冷的现实提醒他也提醒自己。
“实验体……”谢辞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如果只是实验体,我会在你强行扭曲空间、差点精神崩溃时,感到计算失误的恼怒,而不是……”他顿住了,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种几乎将他撕裂的心疼与恐惧。
他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苏晚脸颊时,猛地停住,然后缓缓收回,握成了拳。一个小小的动作,却泄露了内心巨大的波澜。
“好好休息。”他最终只是生硬地吐出这三个字,站起身,像是逃离般快步离开了房间。
苏晚看着他近乎仓促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谢辞正在他亲手打造的理性牢笼中挣扎,而那牢笼的裂痕,正因她而不断扩大。
她不知道自己该感到庆幸还是悲哀。
庆幸的是,这份特殊的关注或许能成为她生存的保障;悲哀的是,她与这个危险莫测的男人之间的羁绊,正在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难以挣脱。
接下来的几天,苏晚被“软禁”在了这个星空房间。谢辞没有再出现,但她的所需所用,无一不是最顶级的配置。
她可以通过房间内的终端有限度地查阅一些非机密资料,也能与林珂进行加密通讯报平安。
林珂在通讯中语气十分担忧,她告诉苏晚,基地内部进行了一场无声的大清洗,数个中层管理人员和研究员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据传都与“清算者”有关。谢辞以铁血手腕迅速稳定了局势,但基地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
“他现在把你带在身边,不知是福是祸。”林珂叹息道,“晚晚,你一定要小心,他现在状态很不稳定。”
苏晚何尝不知。她能感觉到,谢辞虽然人不在,但他的意识却时常如同无形的蛛丝,缠绕在这个房间周围,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那种注视,不再是冰冷的观测,而是带着一种焦灼的、难以言喻的占有欲。
她利用这段难得的“平静”时光,全力巩固着空间能力,同时更加深入地与低语之刃沟通。
她发现,在谢辞的私人领域内,低语之刃似乎也变得更加安静和驯服,刀灵那混沌的意识中,对谢辞的能量印记表现出一种奇异的亲近感,这让她感到十分困惑。
一周后,谢辞再次出现。他看起来恢复了往常的冰冷,但眼底深处那抹难以化开的郁色,却逃不过苏晚的眼睛。
他带来了一套新的训练方案,不再是极限压榨,而是偏向于巩固、融合与创造性的应用。
“你的基础已经足够,”他公事公办地说,试图找回以往的语调,却显得有些僵硬,“接下来,需要将各种能力融会贯通。空间、精神、刀术,三者合一,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力量。”
他亲自担任了她的陪练。在房间旁一个专门开辟出的训练场内,谢辞压制了绝大部分力量,与苏晚对战。
他的指导精准而苛刻,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苏晚衔接中的薄弱之处,攻击角度刁钻狠辣,毫不留情。
苏晚全力以赴,将这段时间的领悟尽数施展。她利用空间感知预判谢辞的攻势,用精神力干扰他的能量流动,低语之刃则如同附骨之疽,寻找着每一个微小的破绽。
两人的战斗节奏极快,身影闪烁,刀光与能量碰撞出绚烂而又危险的火花。
在一次激烈的交锋中,苏晚冒险使出一记融合了空间瞬移的突刺,低语之刃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向谢辞的肋下。
谢辞似乎微微晃神,格挡的动作慢了半拍,刀锋险之又险地擦着他的衣物划过,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两人同时停住动作。
苏晚有些愕然,以谢辞的实力,绝不可能出现这种失误。
谢辞低头看了看衣角的白痕,又抬头看向苏晚。那一刻,他眼中没有恼怒,没有惊讶,反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近乎于满足的神色?仿佛这一刀,印证了什么他期待已久的事情。
“有进步。”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便转身走向训练场边缘,背影竟显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苏晚站在原地,握着低语之刃,心中充满了疑问。谢辞的反应太奇怪了。他似乎在通过这种高强度的对战,确认着什么,或者说……享受着什么?
夜晚,苏晚站在舷窗前,望着无垠的星空。谢辞无声地出现在她身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与她一同仰望星空。
两人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却并不显得尴尬,反而有一种诡异的宁静。
“那颗星,”谢辞忽然指向星海中一颗不起眼的、散发着微弱蓝光的星辰,“是‘摇篮’。”
苏晚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摇篮?”
“嗯。”谢辞的声音低沉而遥远,“据说,是文明的起源之地之一。很久很久以前,或许我们也来自那里。”
这是苏晚第一次听谢辞提起与实验、数据无关的话题,而且还是如此……带有哲学意味的内容。她侧过头,看着谢辞在星辉下显得柔和了几分的侧脸轮廓,心中某个角落,微微触动。
“你想回去吗?”她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谢辞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颗蓝色的星辰上:“回不去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蕴含着无尽的苍凉与孤独。苏晚忽然意识到,这个看似掌控一切的男人,内心或许也囚禁着一个无处可归的灵魂。
理性牢笼的裂痕不断扩大,星光透过裂缝,照亮了其中隐藏的、不为人知的孤独与柔软。
苏晚站在裂缝的边缘,既能看到其中潜藏的危险,也能感受到那份异常的温度。
她不知道这裂缝最终会导向毁灭,还是……另一种可能。但她知道,自己已经无法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