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在他面前强装的顺从，不是绝望之下的献祭，也不是空洞的麻木。
那是一种……带着温度的、自然的、属于“林晚”的笑容。
像一颗小石子，猝不及防地投入了他冰封的心湖，激起了一圈细微却不容忽视的涟漪。
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攫住了他。
烦躁？
不悦？
还是……别的什么？
他无法定义。
只是觉得心口某个地方，被那抹陌生的笑容轻轻刺了一下，有些细微的、陌生的酸胀感。
那之后，他来的次数变得频繁起来。
有时是深夜，他的车停在公寓楼对面的阴影里，看着那扇窗户的灯光熄灭。
有时是清晨，他晨跑会“无意”中绕到这边，远远地看着吴妈提着新鲜的菜蔬走进单元门。
他甚至会亲自去安德森医生的办公室，以了解术后恢复情况为名，
听着医生对林阳良好恢复状态的描述，听着医生无意间提到
“林小姐照顾得非常尽心，情绪很稳定”。
每一次，陈默和吴妈的汇报都变得不再只是冰冷的任务。
陈默依旧言简意赅，但顾衍会追问细节：
“她今天……看起来怎么样？”
“在花园里晒太阳时，她笑了吗？”
“晚餐……她吃了多少？”
吴妈的汇报则带着更多的生活气息和一种不易察觉的欣慰：
“小姐今天胃口好多了，喝了整整一碗鱼汤。”
“下午陪阳阳少爷做康复训练，很有耐心，一直在鼓励他。”
“晚上坐在阳台上发了会儿呆，看着楼下的小孩子玩，眼神……挺柔和的。”
顾衍听着，面上不动声色，但内心深处却翻涌着连他自己都感到惊愕的波澜。
当他听到吴妈说
“小姐今天气色好多了，看着有精神头了”
时，一种奇异的、微弱的暖流会悄然滑过心间，冲淡了连日来因某个项目受阻而产生的阴郁。
当他从陈默口中得知她今天似乎胃口不佳时，眉峰会不自觉地蹙起，
连带着对正在汇报的下属语气都冷硬了几分，吓得对方噤若寒蝉。
事后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更可怕的是那些画面。
他坐在车里，看着她小心翼翼地给阳阳擦汗，眼神专注，动作轻柔。
那一刻，他心底升起的不是惯有的掌控欲，而是一种……极其陌生的酸涩？
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嫉妒？
嫉妒那个被她如此温柔对待的少年？
他看到她因为阳阳一个小小的进步而露出的、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时，那笑容像阳光一样刺眼，却让他移不开目光。
他竟荒谬地觉得，这笑容……有点好看？
比顾宅里那些名媛们精心雕琢的假笑，要生动千万倍。
这种不受控的情绪波动，让顾衍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愤怒。
愤怒于自己的失控，愤怒于自己竟然会被一个曾经视若玩物的女人牵动心绪！
他开始烦躁地在书房踱步，那久违的、带着戾气的“咔哒”声又响了起来，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急促和沉重。
文件看不进去，下属的汇报左耳进右耳出。
脑海里反复闪现的，是她阳光下苍白却生动的脸，
是她照顾弟弟时温柔的眼神，是吴妈口中“柔和”的神情……
一个清晰而可怕的认知，如同冰冷的毒蛇，终于咬破了他自欺欺人的外壳，钻了出来——
他好像……喜欢上了林晚。
不是对物品的占有欲，不是对玩物的掌控感。
是一种更复杂、更陌生的情感。
他会因她的悲伤（哪怕只是吴妈口中一句“胃口不好”的推测）而烦躁，
会因她的喜悦（哪怕那喜悦与他无关）而心绪微动。
他想看到她那生动的、不再麻木的表情，即使那表情从未为他绽放。
随之而来的，是更汹涌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情绪——愧疚。
过往那些残酷的画面，如同淬毒的倒刺，疯狂地扎回他的脑海：
他冰冷的手指扼住她纤细脖颈时，她眼中濒死的恐惧和绝望；
她被强迫观看丽莎受虐时，蜷缩在椅子上瑟瑟发抖、干呕不止的惨状；
她为了保住手术机会，主动献上那个绝望而冰冷的吻时，眼中死寂的荒芜；
他在她身上肆意索取时，她紧闭双眼、如同破碎玩偶般无声承受的模样……
每一次回忆，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曾经他引以为傲的掌控和驯服，此刻都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栗。
他做了什么？
他对一个孤苦无依、只想救弟弟的女孩，做了什么？
“补偿。”
这个念头，如同在黑暗深渊中抓住的一根稻草，猛地浮现出来。
对，补偿！
他需要补偿她。
用物质？
用自由？
用她想要的一切？
只要能抹平那些伤痕，只要能让她……不那么恨他？
或者，至少，能让她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恐惧和空洞，能淡去一些？
顾衍被这个念头攫住了。
它像一剂强心针，暂时压下了那灭顶的愧疚和恐慌。
他立刻叫来了陈默，声音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急切：
“联系安德森，用最好的药，最好的康复方案，不计代价。”
“那套公寓太小了，环境一般。找一处更安静、更舒适、带花园的房子，立刻着手安排，等她弟弟出院就搬过去。”
“吴妈说她想吃城南那家老字号的点心？让人每天送新鲜的过去。”
“还有……”
他顿住了，补偿的清单在脑海里飞速掠过，却总觉得不够。
他烦躁地挥挥手，
“……暂时这些，去办吧。”
陈默领命而去，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深的困惑。
先生……这是怎么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关照”了。
顾衍坐回宽大的皮椅里，试图平复紊乱的心跳和呼吸。
他看着窗外繁华却冰冷的城市夜景，第一次觉得这巨大的书房空旷得令人心慌。
他意识到自己踏入了一片完全陌生的、充满危险的领域。
喜欢？愧疚？补偿？
这些陌生的情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让他无所适从，甚至感到一丝……恐惧。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了那个被他亲手推入深渊、如今却让他魂牵梦萦、想要拼命抓住一点温暖的身影——林晚。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心中这片骤然掀起的、名为“林晚”的惊涛骇浪。
他只知道，他不能再忍受看到她回到顾宅后，重新变回那副空洞麻木的样子。
他需要她身上那抹在阳光下、在弟弟身边才有的……生气。
这认知让他既恐慌，又隐隐滋生出一丝病态的渴望。
陈默带着顾衍一连串“补偿”指令离开了书房，留下顾衍独自一人面对着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是城市璀璨却冰冷的灯火，如同他此刻内心翻涌的、难以名状的情绪，喧嚣又孤寂。
“喜欢……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