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色阴郁。我像被押赴刑场的囚徒,被吴妈领着走向主楼顾衍的卧室。
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紧闭着,如同地狱的入口。
里面传来沉重急促的呼吸声,每一次都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林小姐,”
吴妈低声嘱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先生烧得厉害,神志不太清。你……你小心些,别出声,动作轻点。”
她轻轻推开门,一股浓烈的药味、汗味和那熟悉的、此刻却带着灼热病气的雪松冷杉气息扑面而来,让我一阵窒息。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压下转身逃跑的本能,低着头,几乎是挪进了房间。
巨大的卧室光线昏暗。顾衍躺在那张宽大的床上,深色的丝绒被盖到胸口。
他露在外面的脸颊泛着病态的潮红,眉头紧锁,即使在昏睡中也透着深深的痛苦和脆弱。
嘴唇干裂起皮,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
他看起来病得很重。但这景象只让我感到更深的恐惧。
吴妈递给我一个盛着温水的铜盆和一块柔软的白毛巾。
“先用温水给先生擦擦额头和脖颈,降降温。千万……轻一点。”
她的眼神带着提醒。
我颤抖着接过铜盆,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指尖发麻。
我挪到床边,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惊扰了床上这头沉睡(或者说病中)的凶兽。
靠近了,他身上的高热更加逼人,那股灼热的气息混杂着药味,熏得我头晕目眩。
我拧干毛巾,水珠滴落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异常清晰,吓得我心脏骤停。
我屏住呼吸,伸出手,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毛巾悬在他滚烫的额头上方,迟迟不敢落下。
恐惧几乎将我淹没。我怕碰到他,更怕惊醒他。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似乎被某种梦魇缠住,极其不安地动了一下,
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痛苦的呓语,头无意识地偏向一侧,露出了脆弱的颈侧。
“薇……”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浓重鼻音和痛苦眷恋的呓语,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
我的手猛地一抖!毛巾差点脱手!
薇!又是林薇!即使在病得神志不清时,他念着的还是那个女人!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但我立刻把这感觉压了下去,
只剩下更深的恐惧——我听到了不该听的!
就在这时,也许是我悬停太久,也许是那声“薇”惊动了什么。
顾衍浓密的睫毛剧烈颤动了几下,那双紧闭的、因高烧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倏地睁开了!
他的眼神起初是涣散的、茫然的。
但仅仅一瞬,那混沌便迅速聚焦,锐利得如同淬火的寒冰,
精准地、带着审视和一种深沉的压迫感,锁定了近在咫尺、手里拿着毛巾、脸色惨白如纸的我!
空气瞬间凝固!
时间仿佛停滞。他滚烫的呼吸喷在我的手背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翻涌着惊愕、被冒犯的冰冷怒意,以及……一丝我完全不敢解读的复杂暗流。
被窥视秘密的羞耻?
病中狼狈被撞见的愠怒?还是……别的什么?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我像被毒蛇盯住的青蛙,全身僵硬,血液都冻住了。
手中的毛巾“啪嗒”一声掉进水盆,溅起的水花在死寂中如同惊雷!
“谁……”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灼热的气息和毫不掩饰的冰冷戾气,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向我,“让你来的?”
来了!他果然问起了!他要算账了!
巨大的恐惧彻底压垮了我。
膝盖一软,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眼泪汹涌而出,混杂着无尽的恐惧和绝望的哀求:
“是……是陈助理!说是先生您的吩咐!”
我语无伦次,声音破碎不堪,头深深埋下去,不敢看他那双能冻死人的眼睛,
“对不起!先生!对不起!
我……我不是故意打扰您休息的!我……我这就走!我这就滚出去!
求您……求您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我匍匐在地,卑微到尘埃里,所有的尊严和恨意在绝对的恐惧面前荡然无存。
额头几乎要触碰到那昂贵的波斯地毯,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残烛。
泪水模糊了视线,咸涩的液体滴落在深色的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极致的恐惧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几乎无法呼吸,只剩下破碎的、不成调的哀求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
书房里那个绝望呜咽的身影,和眼前这双因高烧而灼亮、却冰冷得如同深渊的眼睛重叠在一起,几乎要将我撕裂。
他会怎么惩罚我?
为那次偷窥?
为此刻的“惊扰”?
为听到了那声不该听的“薇”?
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预想中的雷霆震怒或粗暴的惩罚并未立刻降临。
只有他沉重而灼热的呼吸声,如同滚烫的风,一下下刮过我的头顶。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无声的恐惧压垮时,头顶传来一声极其压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抽气声,
紧接着是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剧烈咳嗽!
“咳!咳咳咳——!”
那咳嗽来得凶猛异常,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他高大的身躯痛苦地蜷缩起来,一只手死死按着胸口,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另一只手则胡乱地挥开,似乎想抓住什么支撑,
却只徒劳地抓住了丝绒被面,将那昂贵的面料攥得扭曲变形。
他咳得满脸通红,额头和脖颈上瞬间渗出更多细密的汗珠,
整个人剧烈地颤抖着,方才那股慑人的冰冷戾气被这突如其来的病痛冲击得支离破碎,
只剩下一种生理性的、无法掩饰的脆弱和狼狈。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呆了,连哭泣都忘了,
只是僵直地跪在原地,惊恐地看着他痛苦地蜷缩、喘息。
他看起来……像是随时会背过气去。
“水……”一声极其微弱、沙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呻吟,从他剧烈起伏的胸膛里挤出。
他的眼睛半闭着,浓密的睫毛因痛苦而颤动,里面只剩下生理性的难受和一丝溺水般的茫然。
水?
这个字像一道指令,瞬间打破了僵局。
吴妈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这个痛苦挣扎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