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讲个家乡的笑话罢了。”虞瑶语气淡然，却不容他有任何喘息之机，继续步步紧逼，“审护卫，以你之见，吴妪为何要攀诬你与吕夫人？” 她感到一阵轻微的耳鸣，那是精力过度透支的征兆。
审食其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注意力从紫苏身上撕开，集中精神应对虞瑶的提问，但声音已失去了之前的稳定，带着细微的颤音：“罪人不知。或许……或是因罪人曾多次阻止她在苑内某些禁地窥探，故而怀恨在心，蓄意报复。” 这个理由他似乎早已准备好，但在此刻说出，却显得有些机械和缺乏底气。
虞瑶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哦？吴妪曾在苑内窥探？她都窥探些什么地方？” 这与吕雉之前提供的东南角线索隐隐吻合，让她精神微微一振。
审食其定了定神，努力忽略胸腔里那股因紫苏而起的尖锐痛楚，答道：“罪人曾数次见她在王后寝殿附近徘徊张望，形迹可疑，似在观察什么。每次上前询问，她皆借口洒扫或传递物品，目光闪烁。”
他顿了顿，似在艰难地回忆，眉头因内心的混乱而紧锁，“此外，她还常在大司徒失踪前所居殿阁附近出没。罪人……罪人还曾偶然见她与一个头戴斗笠、身形遮掩的神秘人在僻静处低声交谈，只是距离甚远，未能听清内容。”
“戴斗笠的神秘人？”虞瑶的心跳猛地加速，一股迫切感压过了身体的不适，“大约何时？在何处？此事至关紧要！” 她身体微微前倾，急切地追问。这个动作让她眼前黑了一瞬，她不得不立刻用手撑住石桌。
审食其沉吟道，眼神因回忆而略显飘忽：“约莫……是在大司徒失踪前两三日。地点……像是在苑内东南角那片废弃园林附近。罪人当时未觉有异，如今想来，或许……或许与大司徒之事脱不开干系。”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却又指向明确。
虞瑶紧紧凝视着审食其，试图透过他混乱的眼神和不安的情绪，判断他话中真伪。然而，审食其此刻心绪激荡，反应反而显得更加真实，难以捉摸。
“审护卫，”虞瑶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如同寒泉滴落，“你可知，吴妪已死了？”
审食其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无形的巨力击中，脸上瞬间血色尽褪，眼中的震惊与难以置信无比真实，甚至压过了之前的混乱：“什么？！她……她何时？！如何死的？” 这一次的反应，远比刚才听到任何问话时都更为剧烈和本能。
“昨夜。关押她的厢房突发大火，她被活活烧死了。”虞瑶一字一顿，目光如炬，紧紧锁住他的双眼，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变化，“现场迹象显示，是有人故意纵火，杀人灭口。” 她感到一阵寒意掠过脊背，那场大火带来的恐惧再次浮现。
审食其如遭雷击，僵在原地，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半晌，才用一种混合着荒谬与惊恐的语气喃喃道：“这……这……王后莫非怀疑是罪人所为？”
他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被冤枉的激动，眼神不由自主地又瞟向紫苏，仿佛想从她那里寻求某种确认或安慰。
“我只是告知你事实。”虞瑶语气森然，她感到体力正在快速流逝，必须尽快突破，“审护卫，你若知晓什么内情，此刻说出尚来得及。否则——”
她刻意停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审食其紧绷的神经上，“下一个遭遇不测的，恐怕就不仅仅是吴妪了。吕夫人她的处境，或许比你我想象的更为危险。毕竟，她知道的事情，恐怕远比吴妪更多、更重要。”
她再次精准地点出吕雉，既是施压，也是试探。她的目光看似落在审食其身上，眼角的余晖却将身侧紫苏那一瞬间下意识的紧张尽收眼底。心头微微一叹，语气却愈发冷冽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在地上：
“审护卫，你可知，那幕后之人连吴妪都能轻易焚灭，又岂会容任何可能搅乱局面的‘变数’存在？” 她刻意顿了顿，让“变数”二字在空气中冰冷地回荡，却并不看向紫苏，反而将视线牢牢锁死审食其，仿佛仍在专论吕雉之事。
“今日你在此受审，心神激荡，言行屡屡异常。你怎知，你这份‘异常’，未曾落入那双监视虞心苑的暗眼之中？”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对于那只暗眼的主人而言，任何能让你防线崩溃、甚至可能让你开口的人或事，无论其本身知情与否，都将是必须拔除的钉子。今日或许是吕夫人，明日……又或许是其他任何与此事本无干系，却不幸被卷入漩涡中心的‘无辜之人’。”
她说到“无辜之人”时，语调有了一丝极其细微却足以让审食其捕捉到的变化，那并非威胁，反而更像是一种沉痛的警示。 她看见审食其的瞳孔因极度恐惧而缩紧，知道自己击中了最要害之处。
“所以，审护卫，” 虞瑶的语气忽然透出一丝疲惫，却也有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保住你想保住之人的唯一方法，不是缄默，不是自欺，而是与本宫一道，将那幕后黑手连根掘出。只有真相大白，棋局终了，棋盘上的所有棋子——无论是重要与否，才可能真正安全。否则，今日的吴妪，绝非最后一个牺牲品。”
这番话，如同将一把无形却锋锐无比的利刃，精准地悬在了审食其刚刚因那惊鸿一瞥而彻底失控的心尖上——他瞬间明白了虞瑶并非信口开河，更不是在凭空威胁，而是基于残酷现状做出的冰冷推断！
那个“无辜之人”，那个“变数”，指的就是因他今日屡屡失态而可能被幕后黑手注意到的、腕间有着蝶形胎记的紫苏！
“吕夫人”三个字和这基于残酷逻辑、虽未点名却直指紫苏的森然杀机，如同两把重锤，交替狠狠敲在审食其早已不堪重负的心上。
对吕雉安危的担忧、对失而复得的女儿身份那炙热的渴望与随之而来的巨大恐惧、以及对因自己今日失态而可能为女儿引来杀身之祸的无尽悔恨与恐慌……种种情绪交织沸腾，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吞噬。
他脸色变幻不定，挣扎、犹豫、恐惧、急切、惊疑……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眼中飞速掠过。
而一直垂首静立的紫苏，此刻也是俏脸微白。她起初听到“下一个”时只是本能地害怕，但当虞瑶说出“无辜之人”、“被卷入漩涡中心”时，她猛地意识到，王后口中那个可能遭遇不测的，或许并不仅仅是吕夫人，甚至可能包括了自己！
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虞瑶，眼中充满了惊愕与一丝恍然，随即立刻低下头去，心中却翻江倒海，既恐惧于那无形的危险，又深切地感受到王后那番话背后，实则是对她的一种曲折却坚定的回护。
沉默了足足有十数息，亭内只闻风吹过荷叶的细微声响以及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紫苏屏息静气，连呼吸都放轻了，她虽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空气中那极度压抑、一触即发的紧张感让她本能地感到害怕，她的目光担忧地落在虞瑶看似平静却掩不住苍白的侧脸上。
审食其终于极其艰难地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血丝、疲惫、挣扎以及一丝被逼到绝境后的破釜沉舟，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王后……明察秋毫。罪人……罪人确实……有所隐瞒。”
说出这句话，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肩膀塌陷了下去。
（祝大家七夕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