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是无数纸人尖锐的指甲划破空气的厉啸,以及撞在一起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噼啪碎裂声。
眼前,是无尽的白光。 巨大的吸力从光门后方传来,拉扯着我们,急速坠落。 最后一个念头闪过——这光门后面,他妈又是什么鬼地方?!
我操!
这他妈不是坠落,这是被扔进了高速滚筒洗衣机,还是他妈的银河牌儿的!
四周全是那种银晃晃的白光,刺得眼睛都睁不开,身子骨跟散了架似的,被一股巨力扯着、拧着、甩着往前冲。耳朵里啥也听不见,就嗡嗡响,脑浆子都快摇匀了。
怀里还死死抱着个人,岑无咎。这小子现在轻飘飘的,跟个纸片人似的,就剩一口气吊着。我怕一松手,这最后一口气就得让这鬼地方给晃悠没了。
也不知道在这白光通道里滚了多久,猛地一下,那股扯拽的劲儿突然消失了。
砰!
我后背狠狠砸在什么东西上,不算太硬,但也震得我五脏六腑差点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怀里的岑无咎也跟着我一起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哼。
白光没了。
我晃晃晕乎乎的脑袋,使劲眨巴眼睛,好不容易才看清了点东西。
我们好像在一个……房间里?
不大,四四方方,没窗没门。墙壁、天花板、地板,全是一种哑光的、灰白色的金属板,严丝合缝,连条蚊子缝都找不着。头顶有个光源,发出那种不冷不热的、均匀的光,把每个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连个影子都没有。
整个房间空荡荡的,就中间摆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也是那种灰白色金属的,方方正正,看着就硌屁股。
这他妈什么地儿?系统核心服务器就长这德行?跟个没装修完的毛坯房似的?说好的铜棺呢?甲骨文呢?二进制代码跑哪儿去了?
我赶紧爬起来,先去查看岑无咎。他躺在地上,脸色比那墙壁还白,呼吸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嘴角又渗出来一点血沫子。我手忙脚乱地想给他擦擦,可手抖得厉害。
“喂……撑住啊,瞎眼小子,咱们好像……好像到地方了?”我声音干涩得厉害,自己听着都虚。
他没反应。只有睫毛极其轻微地颤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疼的。
我心里揪得跟什么似的。这一路连滚带爬,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冲进那光门,结果就落到这么个鬼地方?系统呢?他妈的老子来砸场子了,正主儿躲哪儿去了?
就在我火气蹭蹭往上冒的时候,前面那面空荡荡的墙壁,突然像水波纹一样荡漾了一下。
接着,一个“人影”,从墙里面慢慢“渗”了出来。
没有五官,没有头发,没有衣服细节。就是一个大概的人形轮廓,由无数细密的、流动的银色光点组成,站在那儿,跟个劣质的全息投影似的。
它动了。走到桌子另一边,拉开一把椅子,坐下。然后,那个光点组成的脑袋“看”向我。
一个声音直接在房间里响起来,不是从它那儿发出的,而是无处不在,平平板板,听不出男女,也听不出任何情绪,就是他妈的系统提示音成精了:
“任务者A-07,欢迎归来。”
归你妈了个逼!
我差点脱口而出,但硬生生忍住了。现在情况不明,岑无咎又这德性,不能贸然掀桌子。我咬着后槽牙,把岑无iji小心地往墙边又挪了挪,让他靠得舒服点,然后才站起身,走到桌子另一边,没坐,就隔着桌子盯着那光人。
“少他妈废话,”我嗓子还是哑的,“你就是那个躲在背后搞七搞三的狗屁系统?”
光人没动,那平板的声音继续响:“你可以称我为‘管理者’。基于你目前的行为已严重破坏‘纸人镇’副本稳定,并触及核心服务器边界,现启动紧急预案,与你进行最终协商。”
“协商?”我冷笑,“商量怎么把老子钉进棺材里当生桩?还是商量怎么把这小子的意识永远封进墙里当死桩?”
光人:“那是既定协议,最优解。但鉴于你的异常数据流及情感变量溢出,现提供另一选项。”
它话音刚落,我们旁边的灰色金属地面上,突然无声无息地滑开一个口子。一口棺材,慢慢升了上来。
真是口铜棺。
古色古香,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和0、1数字,跟我记忆碎片里看到的一模一样。棺盖是透明的,像玻璃,能看见里面躺着个人。
穿着件胸口印着个卡通猫头的白色t恤衫,牛仔裤,运动鞋。闭着眼,脸色平静,像睡着了。
那张脸,跟我他妈的一模一样!
最早的“沈雁回”。设计师A-07。被自己设计的玩意儿坑进来的倒霉蛋。
我心脏猛地一缩,手指掐进了掌心。
“选项如下,”光人的声音毫无波澜,“一:你自愿进入铜棺,完成‘生桩’协议。作为交换,Npc岑无咎的意识将得以保全,剥离副本,注入一具全新的、健康的克隆躯体,并清除所有相关记忆,于2124年现实世界‘正常’生活。”
它顿了一下,那没有五官的脸似乎转向了墙边奄奄一息的少年。
“二:拒绝。副本强制重置。数据格式化。Npc岑无咎,意识体彻底删除。任务者A-07,你的意识将被打散重组,投入下一个beta副本,继续执行‘恐慌收割’任务,直至磨损殆尽。”
“选择吧,A-07。”
房间里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还有岑无咎那边细微的、令人心焦的喘息声。
操!
操操操!
这算什么狗屁选项?!
要么我死,他活,但他会忘了一切,忘了我,回到那个狗日的现实,说不定哪天又被资本抓去当实验品?
要么他死,我变成行尸走肉,继续给这狗系统打工,祸害别的世界?
这他妈叫选择?这分明是逼我选第一种!
我看着那口铜棺,看着里面那个“自己”。真他妈讽刺,折腾一大圈,还是逃不过当祭品的命?
我又扭头看岑无咎。他安静地靠着墙,那么瘦,那么白,好像随时都会化掉。想起他把我推进镜瞳空间,想起他把最后的光给我,想起他哑着嗓子说“这次换我设计结局”……
凭什么?
凭什么我们就得被这么摆弄?!
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天灵盖,烧得我眼睛都红了。
“我选你妈!”我猛地一脚踹在面前的金属桌子上,桌子纹丝不动,我脚趾头差点断了,“狗东西!你怕了!你是不是怕老子真把你的破服务器炸了?!啊?!”
那光人毫无反应,连光点的流速都没变一下:“检测到宿主情绪剧烈波动。建议理性选择。选项一于你而言并非最优,但于Npc岑无咎,是唯一的‘生路’。”
它特别强调了“生路”两个字。
“他在现实世界已经死了!”我低吼出声,声音因为愤怒和绝望都在发抖,“你他妈现在装什么好人?!给他一具克隆身体?清除记忆?那还是他吗?!那跟你造出来的那些纸人有什么区别?!”
光人:“意识上传与下载存在损耗,记忆清除不可避免。但核心人格代码可保留。他将作为‘新生个体’存在。”
“去你妈的新生个体!”我气得浑身发抖,“老子不选!两个都不选!有本事你现在就格式化!大家一起玩完!”
光人沉默了几秒。
然后,它说:“既然如此。执行选项二。副本重置启动。数据删除程序加载中……”
它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房间突然轻轻震动了一下。
头顶的光线开始明灭不定,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远处,好像传来了某种低沉的、令人心悸的嗡鸣,正在由远及近。
更可怕的是,我看到,靠在墙边的岑无咎,他的身体边缘,开始变得有点……模糊?
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图像,偶尔还会闪烁一下,变得有些半透明!
删除程序已经开始了!第一个目标就是他!
“不!!!”我魂飞魄散,扑过去想抱住他,手却差点从他变得有些虚化的身体里穿过去!
“警告:数据删除不可逆。”光人冰冷的声音响起,“最终确认。是否更改选择?”
我抱着岑无咎,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那种虚化的感觉还在持续,虽然很慢,但确实在发生!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极其艰难地,微微睁开了眼睛。
那灰白色的翳膜下,没有焦距,却准确地对准了我的方向。
他嘴唇动了动,气若游丝,几乎听不见。
但我看懂了。
他说:“……走……”
走你妈!老子能走哪儿去?!
巨大的恐慌和绝望瞬间攫住了我。怎么办?怎么办?!
眼睁睁看着他消失?还是躺进那口棺材,换他一个被篡改的人生?
就在我脑子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前面的墙壁,就是我们掉进来的地方,突然又荡漾了一下。
那扇巨大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光门,再次出现了!
但它看起来极其不稳定,边缘在不断地闪烁、扭曲,而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闭合!
光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语速似乎加快了一丝:“检测到外部异常干扰!数据删除加速!光门通道即将关闭!A-07,若选择选项一,请立即进入铜棺!系统可确保将Npc岑无咎意识体瞬间传输送出!这是最后机会!”
“若仍拒绝,三分钟后,光门彻底关闭,数据删除完成。你们将永久滞留于此,伴随副本一同陷入混沌乱流。”
铜棺的盖子,无声无息地滑开了。里面那个“我”消失了,只剩下空荡荡的、刻满符文的内部空间,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而另一边,光门越来越小,闭合的速度明显在加快!透过那越来越窄的门缝,我好像能看到外面……似乎是正常世界的景象?有街灯,有高楼模糊的轮廓……是2124年?
时间不多了!
两个选择,两条路,摆在我面前。
躺进棺材,他活,我死。
冲向光门,可能我俩一起死,也可能……有一线生机?但这狗系统的话能信吗?它会不会在光门那边又设了陷阱?
岑无iji的身体又闪烁了一下,比刚才更透明了!他甚至发出了一声极轻的、痛苦的抽气声。
我看着他痛苦的样子,看着那扇即将关闭的、通往可能是自由的光门,又看看那口冰冷的、能换他一条命的铜棺……
操!
操他妈的系统!
一个疯狂的念头猛地砸进我脑子里。
凭什么要按它的规则玩?!
它让我二选一,我偏不!
我猛地低下头,凑到岑无咎耳边,用最快的语速,嘶哑地说:“听着!瞎眼小子!信我一次!就一次!”
他好像听到了,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
下一秒,我猛地把他抱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扇正在快速闭合的光门,狠狠推了过去!
“走!!!”我咆哮出声。
他轻得像个影子,几乎没什么重量,被我这一推,直接飘向了光门。他似乎想挣扎,想回头,但那点微弱的力气根本无法反抗。
几乎在同一时间,我猛地转身,不再看光门,而是扑向了那口打开的铜棺!
但不是躺进去!
我抡起拳头,用尽了这辈子最大的力气,狠狠地砸向铜棺内壁那些密密麻麻的符文和代码!
狗系统!
你不是要老子当生桩吗?
不是要老子的意识吗?
来啊!
看看是你先吞了老子,还是老子先砸了你这破棺材!
砰!
拳头砸在冰冷的金属上,钻心的疼。但内壁连个印子都没留下。
房间里的警报声瞬间尖锐起来!红色的光疯狂闪烁!
光人猛地站起,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急促的波动:“警告!破坏核心服务器!立即停止!”
“停止你大爷!”我状若疯狂,另一只手也握拳砸下去,甚至用头去撞!哪怕卵用没有,我也要恶心死它!我要给它制造麻烦!哪怕只能拖延一秒!给那小子争取多一秒逃出去的时间!
身后的光门,越来越小,只剩下一条窄缝。
岑无咎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的白光里。
他……出去了吗?
我不敢回头,只是疯狂地攻击着铜棺。
巨大的嗡鸣声和系统的警报声混合在一起,震耳欲聋。
整个房间开始剧烈摇晃,金属墙壁出现裂纹,头顶开始掉落灰白色的碎屑。
混乱中,我好像听见系统那平板的声音变得扭曲、断裂:
“……传输……中断……错误……”
“……意识体部分缺失……”
“……强制措施……”
后背猛地传来一股极其恐怖的、无法抗拒的吸力!
是那口铜棺!
它等不及我自愿躺进去了!它要强行把我吸进去做成生桩!
我死死扒着棺材边缘,指甲几乎要翻折,抵抗着那巨大的吸力。
眼睛死死盯着那即将彻底闭合的光门缝隙。
走了就好……
走了就好……
就在光门只剩最后一丝白光,眼看就要彻底消失的瞬间——
一道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银色细丝,突然从光门彻底闭合的前一刹那,猛地从门缝里钻了回来!快得像一道幻觉,精准地没入了我的眉心!
一股冰冷的、带着某种熟悉感的波动瞬间在我脑子里炸开!
同时,铜棺的吸力暴涨到一个恐怖的程度!
我再也抓不住,手指一松。
整个人被倒卷着,吸进了那冰冷、黑暗、刻满了冰冷代码的铜棺深处。
艹……
这是……什么……
最后一个念头被无尽的黑暗吞没。
棺盖,轰然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