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年的最后一段时光,在一种全新的、微妙而稳固的节奏中流淌。
三秋与符玄的关系已然明朗,却并未沉溺于小儿女的耳鬓厮磨。
那场星光下的告白与牵手,像一道分水岭,将过去的青涩躁动与未来的沉重责任悄然划开。
三秋的变化最为明显。那股无所不在的、急于证明什么的张扬戾气沉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锋芒,如同名剑归鞘,温养着更慑人的寒光。
他依旧会是演武场上最耀眼的存在,剑出如雷霆,但眼神深处多了思忖与沉稳。
他会开始主动翻阅那些曾经不屑一顾的兵策战阵、仙舟律例,甚至在符玄于藏书馆推演时,安静地坐在不远处,处理他自己的课业或云骑军的预备文书。
他不再刻意地与符玄争抢每一个第一,而是开始思考,如何让手中的剑,斩向更值得的方向,守护更重要的存在。
那份“剑首”的未来,不再只是一个虚名或力量的象征,更是一份需要与之匹配的心性与责任。
符玄将他的转变看在眼里,金瞳中时常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与…安心。
她依旧是那个清冷自持、于星轨阵法中追求极致的太卜司继承人,但周身那生人勿近的冰霜,似乎因那人的存在而消融了最尖锐的一层。
她不再抗拒他的靠近,偶尔在推演遇到瓶颈时,甚至会主动将玉简推过去,简短地提出一两个关键节点的问题。
三秋往往能从一个截然不同的、更偏向实战与破局的角度,给出让她豁然开朗的启发。
他们的交流不再是为了压倒对方,而是真正的互补与共进。那种精神层面的同频与共鸣,带来的满足感远胜于任何肤浅的甜言蜜语。
强强联合,并非力量的简单叠加,而是灵魂与意志的相互映照与提升。
这一日,学府气氛陡然肃穆。云骑军的一位高阶都尉亲自前来,带来了来自曜青仙舟前线的紧急征召令——边境星域发现大规模丰饶孽物异常集结,疑似有“绝灭大君”或其令使活动的迹象,各仙舟需抽调精锐学子前往支援历练,同时也是最严苛的实战考核。
名单之上,“三秋”与“符玄”的名字,赫然在列,但却被分在了不同的支援序列!
三秋被编入了直接隶属于那位都尉的“锋矢营”,作为尖刀,将参与最前线的突击与清剿任务。这是对他个人武力的最大认可,亦是最危险的选择。
而符玄,则被编入了由多位太卜司精英组成的“天衍组”,负责后方大本营的星象监控、战场推演、阵法支援及情报破解。这能最大程度发挥她的特长,相对安全,却远离正面战场。
令三秋心中一动的,是名单上紧随其后的几个名字——拓跋烈,景元,还有…青雀。拓跋烈那家伙不出所料地被塞进了锋矢营,想必是看中了他那身蛮横的攻坚能力。景元以其沉稳心性和日渐显露的指挥才能,被分配至了需要统筹协调的“策援营”。而青雀,她的名字竟然也出现在了“天衍组”之下,与符玄并列。
命令宣读完毕,人群躁动起来。拓跋烈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三秋肩上,嗓门洪亮:“老大!咱们兄弟又能并肩砍那些丰饶杂碎了!这次定要杀个痛快!”他满脸兴奋,仿佛不是去战场,而是去参加一场盛大的围猎。
景元则缓步走来,脸上依旧是那副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眼神却锐利了几分:“三秋兄,符玄师妹,此去凶险,各自珍重。策援营虽不似锋矢营那般突前,但信息传递、侧翼策应亦关乎全局,我会尽力确保信息畅通,为诸位创造战机。”他话语平和,却自有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他的目光在三秋和符玄之间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笑意更深,“后方有符玄师妹坐镇,前线有三秋兄与拓跋烈兄为锋镝,此战,必胜。”
这时,青雀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脸上带着惯有的、略显慵懒却又透着灵动的笑容,她先是拍了拍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吓死我了,还以为要把我分到什么要冲锋陷阵的地方去呢,还好是跟着符玄师姐。” 接着,她转向三秋和拓跋烈,眨了眨眼,语气变得认真了些:“三秋师兄,拓跋烈师兄,前线就交给你们啦!放心,我会帮符玄师姐打好下手,保证不让你们后院起火!” 她又凑近符玄,小声嘀咕,但声音足以让旁边几人听到:“师姐,这下好了,咱们在一块了,我绝不拖后腿!”
三秋看着眼前三位伙伴,心中暖流涌动。拓跋烈的勇猛无畏,景元的沉稳智谋,青雀的灵动跳脱……这些都是他此行最大的底气。
他重重拍了拍拓跋烈的胳膊,又对景元点了点头,最后看向青雀,难得地开了个玩笑:“看好你家师姐,别让她只顾着推演,忘了休息。”
“包在我身上!”青雀挺起胸膛,信誓旦旦,随即又笑嘻嘻地补充,“不过符玄师姐认真起来,我可拦不住。”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三人,看向稍远处独自站立的符玄。她神色平静,正仔细收好调令,对于青雀的“豪言壮语”并未反驳,只是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
三秋走了过去。他知道,以她的能力,绝不甘心只居于幕后。他更知道,前线凶险万分,他无法分心他顾,却忍不住担心…
符玄抬眸,正对上三秋的目光。金瞳之中,没有他预想中的不甘或失落,只有一片沉静的、如同深渊星海般的了然与…坚定。
“看什么?”她率先开口,声音清冷如常,“各司其职,物尽其用,此乃常理。莫非你以为,我会如那些话本中的女子一般,哭闹着要与你同赴前线,徒增累赘?”
三秋一愣,随即失笑,摇了摇头:“自然不会。”他走到她面前,目光沉凝,“只是…前线变数太多,你自己…多加小心。”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最简单的叮嘱。
“这句话,原样奉还。”符玄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锋矢之锐,亦需谨防过刚易折。你的剑,要为自己而挥,为身后该护之人而挥,而非一味逞凶斗狠。”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不远处的拓跋烈、景元和青雀,“…也替我看好他们。”
她的叮嘱,同样冷静而切中要害。
没有缠绵悱恻的告别,没有忧心忡忡的眼泪。
有的,是强者之间对彼此实力与心性的绝对信任,以及基于这份信任的、最郑重的托付与告诫。
他们都很清楚,这是他们选择的道路,必须独自面对,也必须各自精彩。
“放心,”三秋嘴角勾起一抹锐利的弧度,星眸中战意与责任感交织,“我的命硬得很。倒是你,别只顾着推演,忘了吃饭睡觉。”最后,还是没忍住,流露出一丝笨拙的关心。
符玄微微别开脸,耳根微热,低声道:“…啰嗦。”
出征之日很快到来。
巨大的星槎港口,气氛凝重。即将奔赴不同战场的学子们列队整齐,甲胄鲜明,剑气凌云。
三秋一身云骑制式的玄色轻甲,衬得人身姿越发挺拔悍利,腰间佩剑嗡鸣,已迫不及待欲饮敌血。
他站在锋矢营的队伍前列,身姿如松,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浩瀚星海,已然进入了战斗状态。
拓跋烈如同铁塔般立在他身侧,扛着一柄巨大的骇人的战斧,咧着嘴,对着其他营盘投来的目光龇牙一笑,尽显凶悍。
不远处,符玄与天衍组的成员站在一起。她并未着甲,依旧是一身太卜司的月白法袍,手持玉杖,神色清冷专注,正与同组之人低声最后确认着几个关键星域的监测参数,周身散发着一种运筹帷幄的冷静气场。
青雀也换上了太卜司的制式法袍,站在符玄侧后方,虽然努力板着小脸想做出严肃的样子,但那滴溜溜转的眼眸和微微嘟起的嘴,还是透着一丝与周围凝重气氛格格不入的灵动。
景元也已登上策援营的星槎,他站在舷窗边,并未着全身甲,只穿了轻便的指挥服,目光平静地扫过港口,最终落在锋矢营和天衍组的方向,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一切尽在掌握的笑意。
四人之间,隔着忙碌的人群和肃杀的气氛,没有任何交流,甚至没有一次眼神的对视。
然而,就在登舰指令发出的前一刻,三秋忽然回过头,穿越重重人群,目光精准地落在了符玄身上。
几乎在同一时刻,符玄也若有所感,抬起头,金色的瞳仁穿越喧嚣,与他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
只是一个短暂而深刻的对视。
他的眼神在说:等我回来。
她的眼神在回应:活着回来。
拓跋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顺着三秋的目光望去,看到符玄,他挠了挠头,然后对着符玄的方向,用力挥了挥他那砂锅大的拳头,露出一个“包在我身上”的憨厚又凶狠的表情。
青雀也看到了这一幕,她悄悄碰了碰符玄的胳膊,挤眉弄眼地做了个“放心”的口型,然后又对着三秋和拓跋烈的方向,偷偷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而舷窗边的景元,则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微微颔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语:“星穹为证,此去,必凯旋。”
旋即,四人几乎同时干脆利落地转身,各自踏上通往不同星槎的舷梯,背影决绝,没有一丝犹豫和拖沓。
他们奔赴的,是不同的战场。
但守护的,是同一片星空。
星槎引擎轰鸣,化作道道流光,射向深邃未知的寰宇。
属于他们的真正试炼,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