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华灯初上,皇帝的御辇再次停在了长春宫门前。
林贵妃闻讯迎出,见礼后,亲自伺候皇帝脱下外袍,奉上热茶。她眉眼温婉,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柔声道:“陛下昨日才来过,今日怎的又到臣妾这儿了?皇后娘娘那边……陛下是否该去坐坐?臣妾听闻,昨日陛下未曾过去,这……似乎有些不合惯例。”
她话语中带着关切,并无半分嫉妒之意,纯粹是觉得不合规矩,恐惹非议。
皇帝接过茶盏,呷了一口,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看似随意地说道:“朕昨日与凛儿说了些话。”
林贵妃心中微动,面上却依旧平静,顺着话头问道:“哦?凛儿那孩子,性子冷,话也少,昨日回来给臣妾请安,只说了猎场凶险,多亏他及时赶到,并未提及与陛下说了什么。”她这话倒是实情,皇甫凛确实没跟她提御帐内的具体谈话内容。
皇帝看了她一眼,将昨日询问皇甫凛对储位看法,以及让他评价太子和三皇子之事,简略地说了一遍。
林贵妃听完,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惊讶,随即恍然道:“原来如此。臣妾还说陛下昨日为何心事重重,一来便沉默寡言,原是因着这事。”她轻轻走到皇帝身后,伸出纤纤玉指,力道适中地为他揉按着太阳穴,声音愈发柔和,“陛下,您啊,就是太累了。”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令人放松的魔力,继续道:“臣妾不懂朝堂大事,但听着陛下方才所言,再想想凛儿那日的反应,便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他那番话,怕是跟臣妾平日劝慰陛下的一样,觉得陛下正值壮年,龙精虎猛,传位之事早得很,何必急于一时,徒增烦恼,是吧?”
皇帝闭着眼,感受着额角传来的舒适,鼻尖萦绕着林贵妃身上清雅的香气,紧绷的神经似乎松弛了些许,轻轻“嗯”了一声。
林贵妃见状,语气更加轻柔,带着几分回忆与感慨:“凛儿那孩子,看着冷硬,心里却是极敬爱陛下的。他还记得他刚接触陛下交办的差事那会儿,回来还悄悄跟臣妾抱怨过,说看着父皇每日应付完朝堂上那些勾心斗角,回到后宫还要周旋平衡,他看着都觉得头大,累得慌。”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真挚:“陛下后宫嫔妃众多,但从未薄待过我们母子,对凛儿更是悉心栽培,信任有加。那孩子嘴上不说,心里都记着。所以他常跟臣妾说,他宁愿在旁辅助父皇,为父皇分忧,为我云煌开疆拓土,守护江山,也绝不愿坐到那个位置上去,承受那份孤家寡人的重压与无尽的算计。他是真心疼陛下,也是真不喜欢那等麻烦。”
这番话,娓娓道来,情真意切,没有半分虚饰,恰恰与皇甫凛昨日在御前的表态完全吻合。
皇帝闭目沉默了良久,忽然抬手,轻轻覆盖住林贵妃正在为他按摩的手,拍了拍。那手掌温暖而有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爱妃所言……或许是对的。”皇帝的声音低沉,“也许是朕……真的有些累了。”
他牵着林贵妃的手,引至桌案前,另一只手蘸了蘸茶水,在光洁的紫檀木桌面上,缓缓写下了几个字。
林贵妃凝眸看去,心中猛地一跳,那水迹勾勒出的,赫然是“储君”二字,旁边还有一个清晰的问号。
皇帝并未多言,写完便用袖袍拂去水痕,仿佛只是随手一划。但其中的深意,却让林贵妃心潮起伏,久久难以平静。陛下此举,是试探?是倾诉?还是……已有了决断?
与此同时,贤妃宫中。
听闻皇帝再次驾临长春宫,贤妃气得摔碎了一套心爱的茶具,脸色铁青:“林氏!好个林氏!她究竟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连着两夜!”
相比之下,皇后则显得沉稳许多。她细细回味着太子转述的、皇帝与皇甫凛的对话,尤其是皇甫凛对太子和三皇子的评价。
“他并未说太子不好,只是客观指出老三性子急躁,有些莽撞。”皇后沉吟道,“此言,倒也算中肯。”
她目光闪烁,分析着局势:“林贵妃这些年在后宫,虽得圣宠,却从未拉帮结派,也未听闻她为老七经营什么势力。老七自己也明确表示对储位无意……既然如此,”皇后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或许,本宫可以尝试……从老七那里入手?若能将他拉拢过来,以其在军中的威望和陛下的看重,必能成为太子的一大助力,彻底压垮贤妃和三皇子!”
而此刻,已然回到府中的七皇子皇甫凛,在处理完军务杂事后,正准备熄灯歇息,脑海中却不期然地浮现出白日里母妃那带着打趣的话语:
“母妃瞧着,那梁家小姐,容貌才华皆是上上之选,性子瞧着也沉稳,昨日那般情形下,还能临危不乱,借势突破,这份心智更是难得……”
他蹙了蹙眉,试图将这莫名的思绪驱散,但那抹月白色的清冷身影,以及她昨日在围攻下依旧冷静从容的眼神,却仿佛烙印般,清晰地刻印在脑海深处,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