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平稳上行，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安静。只有低沉的机械运行声，以及两个人似乎刻意放缓的呼吸。冬别站在靠按键的位置，目光落在不断跳动的红色楼层数字上，刻意回避着身旁的视线。清绾则微垂着头，看着自己脚尖前那块光可鉴人的金属地板，上面模糊地映着两个靠得有些近的身影。
刚才那个发生在喧嚣出站口的、带着泪水和不顾一切的吻，像一场短暂而剧烈的风暴。风暴过后，留下的是皮肤上残留的、对方唇瓣温软湿润的触感，是呼吸间依旧能捕捉到的、属于对方的独特气息，还有一种……近乎手足无措的余震。
脸颊和耳根的热度迟迟不退，像两块烙铁贴在皮肤上。冬别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插在大衣口袋里，掌心似乎还残留着紧拥她时那份纤韧又温软的触感，以及她泪水滚烫的温度。怀里那束香槟色郁金香，经过一番挤压和刚才那个激烈的拥抱，此刻显得有些蔫头耷脑，几片花瓣可怜兮兮地垂落下来，被他无意识地、更加小心翼翼地拢在臂弯里。
清绾的感觉也差不多。嘴唇上仿佛还停留着他唇瓣微凉的、带着一丝惊愕的柔软触感，以及自己泪水咸涩的味道混杂其中。捧过他脸颊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下颌骨坚硬的轮廓和皮肤真实的温热。她偷偷用舌尖舔了一下自己的下唇，那感觉异常清晰，让她心头又是一阵擂鼓般的悸动。
电梯“叮”一声脆响，门缓缓滑开。
“到了。”冬别像是被这声音惊醒，率先迈步走了出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被彻底吸收，更显得安静。他走在前面，身姿挺拔，但清绾能看到他后颈处微微绷紧的线条。
找到房号，冬别拿出房卡。“嘀”的一声轻响，房门应声而开。
他侧身让清绾先进，自己随后跟入，反手关上了门。
咔哒。
门锁合拢的轻响，像是一个明确的信号，将他们与外面喧嚣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一个私密的、只属于两个人的空间，骤然降临。
房间很大，是清绾特意订的商务套房。光线透过落地窗的薄纱帘柔和地洒进来，照亮了米白色的地毯、深色的木质家具和宽敞的会客区。空气里弥漫着酒店特有的、清洁剂混合着某种香氛的气息。
行李箱被冬别轻轻放在墙边。他怀里那束饱经蹂躏的郁金香，此刻终于找到了安放之处——被他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玄关的矮柜上。香槟色的花瓣在柔和的光线下，依旧努力绽放着温柔的光芒，成为这个崭新空间里第一抹属于他们的色彩。
清绾没有立刻往里走，她站在玄关处，目光缓缓扫过这个陌生的空间，最后落回到冬别身上。他脱掉了厚重的深灰色大衣，露出里面简单的浅色毛衣，身形显得更加清瘦挺拔。他正低头看着那束花，似乎在调整花瓣的位置，侧脸的轮廓在光线下显得有些柔和，也透着一丝……紧张。
“房间……还好吗？”冬别抬起头，目光与她对上，又飞快地移开，落在旁边的沙发上，声音带着点试探性的干涩，“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坐了那么久车。”
“不累。”清绾摇摇头，声音比他想象的要平静一些，只是尾音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微颤。她往前走了几步，脱掉了自己的米白色大衣，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里面是一件质地柔软的米杏色针织连衣裙，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她走到落地窗前，轻轻拉开了薄纱帘。
窗外，是陌生的城市天际线。冬日午后的阳光带着暖意，洒在她身上，也照亮了她微微泛红的耳廓。她背对着他，肩膀的线条却微微绷着。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只有中央空调出风口细微的送风声。
刚才在出站口那不顾一切的勇气，在进入这个封闭、私密的空间后，似乎被一种更微妙、更无所适从的陌生感所取代。七百多天的思念和想象，在真实触碰到对方、并共处一室后，发酵成一种甜蜜又令人心慌的粘稠气氛。他们像两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在全新的领域里笨拙地试探着彼此的边界和下一步该迈出的方向。
冬别看着她的背影，那截露在连衣裙领口外的脖颈白皙纤细。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令人心跳加速的沉默，也试图驱散自己脑海里不断闪回的那个激烈亲吻的画面。
“那个……”他开口，声音依旧有些紧，“晚上……想吃什么？”他问得有些突兀，像是急于抓住一个安全的话题，“坐了那么久车，饿了吧？”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看网上说……洛阳水席很有名，或者……你想尝尝别的？”
背对着他的清绾，肩膀似乎微微放松了一点。她慢慢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思索和期待的表情，眼角的微红还未完全褪尽，但眼神已经亮了起来，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停泊的港湾。
“洛阳水席？”她重复了一遍，眼睛微微睁大，流露出明显的好奇，“就是传说中像流水一样上好多好多道菜的那个？”她往前走了两步，靠近他，“我听说过！好像很特别！”
冬别看着她瞬间被点燃兴趣的样子，心底那点无措感稍稍散去，也跟着点了点头：“嗯，说是起源宫廷，有二十四道菜式，热菜冷盘汤羹点心都有，按顺序上，讲究‘荤素搭配，甜咸交错，汤水相融’。”他努力回忆着之前做过的功课，“就是……可能量比较大，我们两个人吃不完。”
“没关系啊！”清绾立刻说，语气带着一种近乎雀跃的向往，“我们就点个小份的尝尝鲜！每样都尝一点点！主要是体验一下！”她走到他面前，仰着脸看他，距离近得他能清晰看到她根根分明的眼睫毛，“我特意来这一趟，不就是要尝尝你这边地道的味道吗？就像……”她顿了顿，脸颊又飞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声音轻了些，“就像你当初说，想尝尝我做的糖醋排骨一样。”
最后这句话，像一根羽毛轻轻搔过冬别的心尖。那些隔着屏幕的、关于食物和未来的对话，瞬间变得无比鲜活。他看着她亮晶晶的、盛满了期待的眼睛，感觉那个在出站口笨拙地问着“值得吗”的自己，正被她这份简单却热烈的向往一点点拉回烟火人间。
“好。”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见面后第一个真正放松的笑容，“那我们去找家正宗的水席尝尝。”他拿出手机，“我查查点评，看哪家评价好，离得近。”
清绾也凑了过来，踮着脚看他手机屏幕，洗发水的甜橙清香若有似无地飘进他的鼻端。“嗯嗯！要那种本地人常去的，不要游客店！”她热心地补充着要求。
两人头挨着头，挤在小小的手机屏幕前，看着琳琅满目的餐厅信息和用户评价。手指滑动间，偶尔会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背，带来一丝细微的电流感。清绾会立刻缩回手，冬别也会停顿一下，但很快又被屏幕上的信息吸引过去。讨论哪家评分更可靠，哪家环境更好，哪家的招牌菜更吸引人……这些琐碎的、充满生活气息的交流，像温和的潮水，悄无声息地冲刷着初见的紧张和陌生，让空气里的粘稠感渐渐稀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渐生的、踏实的暖意。
最终选定了一家口碑不错、距离也不算太远的本地老字号。冬别提前打电话预订，对方告知水席需要提前准备，建议他们稍晚些过去。
放下电话，房间里的气氛似乎又松弛了一些。旅途的疲惫感终于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清绾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揉了揉眼睛。
“困了？”冬别注意到她的倦意，“要不要躺一会儿？时间还早。”
清绾看了看那张宽大整洁的床，又看了看旁边的沙发，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不用，我在沙发上靠会儿就行。”她走到沙发边坐下，抱起一个柔软的靠枕垫在腰后，身体放松地陷了进去，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冬别没说什么，走到小吧台边，拿起电水壶去卫生间接了水烧上。水壶发出低沉的嗡鸣，开始工作。他走回来，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段礼貌的距离。
阳光透过薄纱帘，在地毯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水壶加热的轻微声响。清绾抱着靠枕，头微微歪着，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呼吸变得轻缓悠长。她似乎真的睡着了，或者只是在闭目养神。
冬别没有睡意。他靠在沙发背上，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阳光勾勒着她侧脸的轮廓，柔和而静谧。几缕微卷的发丝散落在额角和颊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此刻的她，褪去了车站里泪雨滂沱的激烈，也收起了规划行程时的雀跃飞扬，呈现出一种毫无防备的、安宁的柔软。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真实地存在于这个空间里，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七百多个日夜的思念，那些隔着屏幕的触碰不到的遗憾，那些为此刻相聚而付出的所有挣扎和汗水……像无声的影像在脑海里快速掠过。
值得吗？
答案似乎就在眼前。在她平稳的呼吸里，在她被阳光镀上金边的发丝上，在她此刻毫无保留展露的安宁中。
水壶发出尖锐的鸣叫，打破了宁静。
清绾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眼神带着初醒的迷蒙，望向他。
“水开了。”冬别站起身，声音放得很轻，“要喝水吗？”
“嗯。”清绾揉了揉眼睛，坐直身体。
冬别倒了杯温水，递给她。指尖在交接杯子的瞬间，不可避免地轻轻触碰了一下。这一次，两人都没有像之前那样迅速弹开。冬别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清绾握住了温热的杯壁。
“谢谢。”她捧着杯子，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水流似乎驱散了最后一点倦意。她看向窗外逐渐西沉的太阳，橘红色的光芒染红了天际线。“快天黑了。”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期待，“我们……该出发了吧？”
冬别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对即将到来的美食之旅的期待，点了点头：“嗯，收拾一下就走。”
傍晚的洛阳城，华灯初上。冬别和清绾并肩走在前往那家老字号的路上。不同于高铁站的空旷和酒店的静谧，街道上充满了鲜活的城市烟火气。
晚高峰的车流带着喧嚣的尾气声在身边流淌，自行车铃清脆地响过，路边小店里飘出各种食物的香气——刚出炉的烧饼混合着芝麻的焦香，炸串在油锅里翻滚滋啦作响的浓烈气息，还有不知从哪里飘来的、带着浓郁药材香气的羊肉汤味道……各种气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复杂而诱人的市井交响。
清绾像只充满好奇的小兽，眼睛亮晶晶地四处张望。她拉着冬别的衣袖，指着路边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大锅：“那是什么？好香！”
“油茶。”冬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用牛油或者羊油炒面，加上花生碎、芝麻、黄豆、馓子什么的，冲成糊糊，冬天喝特别暖身子。”
“哇！”清绾发出惊叹，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鼻翼翕动着，深深吸了一口那浓郁的、带着油脂焦香和坚果气息的味道，“好特别！闻着就香！”
“想吃吗？”冬别看着她那馋猫似的表情，忍不住笑问。
清绾看了看那口大锅前排队的人，又看了看前方他们要去的水席馆子方向，纠结地皱起了小脸，最终还是忍痛割爱地摇摇头：“不行不行，要留着肚子吃水席！这个……明天早上再来喝！”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拉着冬别快步往前走，但目光还恋恋不舍地回望着那口热气腾腾的大锅。
冬别看着她这副可爱的模样，心底一片柔软。那些关于“值得”的沉重思辨，似乎都被这扑面而来的、带着食物香气的市井烟火，冲淡了许多。他反手，轻轻握住了她拉着自己衣袖的手腕。
清绾的脚步顿了一下，低头看了看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又抬眼看了看他。冬别没有看她，目视前方，只是耳根在昏黄的路灯下，似乎又泛起了一层薄红。清绾的嘴角悄悄弯起，没有挣脱，任由他这样握着，脚步变得轻快起来。
老字号水席馆子藏在一片热闹的老街深处。门脸不大，古色古香，门口挂着红灯笼，里面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而诱人的复合香气——醋的微酸、胡椒的辛香、各种炖煮肉类和山珍的醇厚、以及油炸点心的甜香，层层叠叠，扑面而来。
报了预订的名字，服务员热情地将他们引到二楼一个靠窗的小桌。桌子不大，铺着干净的蓝印花桌布。
“二位点个精简版的‘八碗四’吧？十二道菜，有荤有素，有汤有羹，还有两道小点，足够二位品尝了。”服务员熟稔地推荐。
“好，就这个。”冬别点头。
等待上菜的时间并不无聊。清绾像个充满求知欲的学生，不停地问东问西：“‘水席’为什么叫水席啊？真的是因为汤多像流水吗？”
“不全是，”冬别耐心解释，“一种说法是菜式上桌像行云流水，一道接一道；还有一种说法，是说这宴席起源于唐代，和武则天有关，取‘上善若水’的意境，也象征着宫廷宴席的流畅与尊贵。”
“哇！还有女皇的故事！”清绾听得入神，眼睛发亮。
很快，第一道汤羹上桌了——牡丹燕菜。洁白的汤碗里，用萝卜丝、火腿丝、冬笋丝等精心拼摆成一朵盛开的牡丹花状，汤色清亮，飘着几粒鲜红的枸杞，清香扑鼻。
“好漂亮！”清绾惊叹，拿出手机先拍了张照。冬别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嘴角含笑。
接着，菜便如流水般端了上来。服务员手脚麻利，介绍也简洁明了：
“蜜汁八宝饭，甜口开胃。”
“焦炸丸子，外酥里嫩，小心烫。”
“洛阳熬货，牛肚、牛筋、牛心管，熬得软烂入味。”
“生汆丸子汤，丸子鲜嫩，汤头清鲜。”
“酸汤焦炸丸，和前面的干炸不同，泡在酸汤里别有风味。”
“条子扣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料子全鸡，整鸡炖得酥烂脱骨。”
“蜜汁红薯，甜糯香甜。”
每一道菜分量都不大，但摆盘精致，香气各异。小小的桌子很快被摆得满满当当，色彩缤纷，热气腾腾，香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食指大动的盛大氛围。
清绾拿着筷子，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了，每上一道菜都发出小小的惊呼。“天哪，这个丸子好酥脆！”“这个熬货好香！软软的！”“扣肉看着就诱人！”她像个第一次参加宴席的孩子，兴奋又好奇，每样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尝尝。
冬别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心底那点关于“是否值得”的最后阴霾，也被这满桌的烟火气彻底驱散了。他拿起勺子，舀了一颗生汆丸子，轻轻吹了吹，放到她面前的小碟子里：“尝尝这个，小心烫。”
清绾夹起丸子，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鲜美的汤汁瞬间在口中爆开，混合着肉馅的嫩滑，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唔！好吃！”
她自己又夹了一个焦炸丸子，咬下去，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外皮酥香，里面却保持着肉质的鲜嫩多汁。她鼓着腮帮子咀嚼，还不忘竖起大拇指给冬别看。
冬别看着她生动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他也夹了一块条子扣肉。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被炖得色泽红亮，颤巍巍的，入口果然软糯化渣，浓郁的酱香在口中弥漫开。他又尝了一口酸汤焦炸丸，炸得酥脆的丸子浸泡在酸辣开胃的汤里，吸饱了汤汁，口感变得奇妙又和谐。
清绾的胃口很好，但每样都只尝一两口，像一只贪心又懂得节制的鸟。她特别喜欢那道蜜汁红薯，金黄色的红薯块裹着晶莹剔透的蜜汁，香甜软糯。她吃完自己那份，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冬别碟子里还没动的那块。
冬别立刻会意，将自己那份推到她面前：“你吃吧，我吃这个熬货就行。”他指了指那碗炖得浓郁醇香的牛杂。
清绾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开心地夹走了那块蜜汁红薯，小口小口地吃着，满足得像只偷到油的小老鼠。
“这个汤也好喝！”她指着那碗牡丹燕菜，“看着清淡，味道却很鲜！”她用勺子小口喝着。
冬别看着她被美食点亮的脸庞，看着她因为满足而微微眯起的眼睛，看着她鼻尖上因为热气渗出的一点细小汗珠……这一切都真实得让他心头发烫。他拿起手边的纸巾，很自然地伸过去，轻轻擦掉她鼻尖那点细小的汗珠。
清绾的动作顿住了，抬起眼看他。冬别也意识到自己动作的突兀，拿着纸巾的手停在半空，有些尴尬。
“谢谢。”清绾却笑了，眼睛弯弯的，主动凑过去一点，让他更方便擦掉，“是有点热。”
这个小小的、自然的互动，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冬别心底漾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他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鼻尖皮肤微凉的、细腻的触感。
一顿饭吃得缓慢而满足。清绾每样都尝了，虽然每份量不大，但十二道菜下来，她也吃得小肚子微鼓，靠在椅背上满足地叹了口气：“太好吃了……就是……好撑啊。”她揉着肚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福和餍足。
冬别看着桌上空了大半的精致碗碟，又看了看清绾满足的样子，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和幸福感充盈着胸腔。他招手示意服务员结账。
服务员拿着账单过来，冬别接过看了一眼。那上面的数字让他拿着账单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虽然知道水席价格不菲，但实际看到这个数字，还是让他这个习惯了精打细算的学生感到一阵短暂的心惊。这几乎是他小半个月的生活费了。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喉结滚动了一下，但脸上并未显露太多异样，只是伸手去掏钱包。
“我来吧。”清绾却更快一步，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了服务员，屏幕上已经调出了付款码。她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稔。
冬别掏钱包的手僵在了半空。他看着清绾利落地完成支付，服务员道谢离开，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是窘迫？是感激？还是……一种微妙的、难以言说的落差感？他想起她来时坐的商务座，想起她订的这个宽敞的套房……她是经济独立的上班族，而自己，还是个靠着奖学金和兼职生活、连请她吃顿像样饭都要肉疼的学生。
刚才被美食和温情暂时驱散的、那个关于“值得”的沉重命题，似乎又带着新的砝码，悄然浮出水面。他放弃的保研机会，他选择的这条更艰难的路，在现实的物质差距面前，是否真的能如她所说，一切都值得？他能为她提供的，除了此刻的陪伴和那些尚未兑现的承诺，还有什么？
清绾似乎并未察觉他瞬间的沉默和复杂的眼神。她正满足地回味着最后那道甜点——一道小巧精致的牡丹酥，酥皮层层叠叠，里面是香甜的豆沙馅。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清口的茶水，然后看向冬别，眼睛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带着纯粹而明亮的喜悦，像个得到了心爱糖果的孩子：
“冬别，”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作伪的满足感，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蜜糖，“这顿水席，是我吃过最贵，但也最值得的一顿饭了！”
她特意加重了“值得”两个字。
冬别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看着她眼底毫无阴霾的、纯粹的快乐，看着她因为美食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她对自己那份付出所给予的、如此直白而热烈的肯定……那些翻滚的复杂情绪，在她这句简单却重逾千钧的“值得”面前，似乎又被强行压回了心底。
他扯了扯嘴角，努力露出一个笑容，声音有些干涩，却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温柔：“你……喜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