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在闹钟尖锐的鸣叫中苏醒，清绾猛地睁开眼，手下意识探向身侧——触到的只有微凉的床单。属于冬别的、带着干净皂角混合淡淡青草气息的熟悉味道，早已被循环了一夜的空调风稀释得几不可闻。她拥着被子坐起身，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远处传来的、模糊而持续的车流声，提醒她这又是独自醒来的一天。
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适时亮起，驱散了一室冷清。
【7:05 Am】冬别：早，绾绾。早八高数，死亡冲锋！[冲锋表情]
后面紧跟着一张抓拍的照片。清晨微蒙的光线下，是阶梯教室门口攒动的人头，模糊晃动，带着大学生特有的、睡眼惺忪又匆忙奔赴“刑场”的兵荒马乱。照片一角，甚至还能看到一只被踩变形的运动鞋后跟。
清绾看着照片里那熟悉又遥远的校园场景，嘴角不自觉弯了弯，指尖飞快地敲击屏幕，带着点过来人的调侃：
【7:08 Am】清绾：噗！祝勇士生还！早餐吃了没？别空腹上刑场。
信息刚发出，手机几乎立刻震动起来。
【7:08 Am】冬别：叼着面包在狂奔！风好大，冻耳朵！[小狗发抖表情]
想象着他在北方料峭的晨风里，咬着面包片狼狈奔跑的样子，清绾心头那点刚醒来的空茫被一种温热的酸胀感取代。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快步走到窗边，“唰”地拉开厚重的窗帘。冬日清晨的天光不算亮堂，带着灰蒙蒙的质感。她目光扫过楼下光秃秃的灌木丛，忽然定住——一只灰扑扑的小麻雀，正蜷在避风的窗台角落，蓬松着羽毛，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她立刻举起手机，“咔嚓”一声。麻雀被惊动，扑棱着翅膀瞬间飞走，只在镜头里留下一道模糊的灰影和几根飘落的绒羽。她顾不上懊恼，飞快地把这张带着生活毛边的照片发了过去。
【7:10 Am】清绾：[图片] 我的鸟邻居，跟你一样早起打工！飞走了。冷吧？多穿点！
几乎在发送成功的提示音落下的同时，冬别的回复就跳了出来。
【7:10 Am】冬别：精神！打工鸟！像你！冲进教室了，回聊！
看着屏幕上那行带着喘息感的字，清绾仿佛能听见阶梯教室门在他身后关上的闷响，还有教授可能已经开始的、平板的讲课声。她握着手机，在窗边站了几秒，才转身走进厨房。阳光斜斜地打在流理台上，她拿出印着向日葵的马克杯，从柜子里取出冬别上次带来的红茶。滚水注入，深红色的茶汤漾开，馥郁的甜香混合着氤氲的热气弥漫开来。她拍下茶杯，水汽在杯口缭绕，模糊了镜头一角。
【7:15 Am】清绾：[图片] 我的开工仪式感。你的高数修罗场，加油！[奋斗]
发送完毕，她把手机放在一边，开始准备自己的早餐和通勤。白日的喧嚣正式拉开了序幕。
清绾挤在沙丁鱼罐头般的地铁车厢里，身体随着列车晃动，耳朵里塞着降噪耳机。手机在包里震动了一下，她艰难地掏出来。
【8:50 Am (他那边第一节课刚下课)】冬别：[图片] 师太的板书，天书再现！[裂开表情]
照片拍的是教室前方的投影幕布，密密麻麻写满了看不懂的数学符号和推导过程，字迹狂放不羁，透着一股学术的冰冷压迫感。清绾看着，忍不住笑出声，引来旁边乘客侧目。她赶紧抿住嘴，手指飞快打字。
【8:52 Am】清绾：同情三秒。坚持住，打工人要去开会了！[握拳]
上午十点，清绾正襟危坐在会议室，投影上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图表。部门经理语调平板地分析着季度目标，空气沉闷。手机在西装裤口袋里极其轻微地震了一下，隔着布料，像心脏被羽毛搔过。她借着调整坐姿的掩护，身体微微侧倾，指尖悄悄滑进口袋，凭着触感解锁屏幕，用极小的角度瞥了一眼。
【10:02 Am】冬别：[图片] 阶梯教室窗外。一只胖鸽子在散步，比师太的课有意思多了。
照片角度刁钻，显然是从教室后排偷拍的。窗外光秃的树枝上，一只圆滚滚的灰鸽子正悠闲地踱步，神态睥睨，与窗内严肃的学术氛围形成滑稽对比。
一丝笑意几乎要冲破清绾的职业面具。她赶紧低头，假装记录会议要点，手指却在笔记本边缘无意识地画了个胖鸽子的简笔轮廓。经理的声音还在继续，她却感觉沉闷的空气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来一丝遥远校园里冬日阳光的味道。
午休时间，清绾和同事在嘈杂的食堂排队。人声鼎沸，饭菜混合的油腻气味浓重。手机震动。
【12:30 pm (他那边午休)】冬别：[图片] 战场！抢到了最后一份糖醋里脊！[胜利表情]
照片里是大学食堂不锈钢餐盘的特写，一份裹着浓稠酱汁、色泽诱人的里脊堆在米饭旁，旁边还挤着几根蔫了的青菜。背景是晃动的人影和嘈杂模糊的喧闹声浪，几乎要冲破屏幕。
清绾正端着餐盘找位置，盘子里是寡淡的西兰花炒鸡胸肉。她看着那张充满烟火气的“战利品”照片，笑着摇摇头，找了个角落坐下，拍下自己那盘健康但乏味的午餐。
【12:35 pm】清绾：[图片] 健康打工人。你的战利品看着真香！嫉妒！[柠檬表情]
【12:36 pm】冬别：香！就是食堂阿姨手抖，肉少了点。[委屈] 你多吃点，别饿着。
下午三点，办公室弥漫着昏昏欲睡的困倦气息。清绾揉了揉发涩的眼睛，起身去茶水间冲咖啡。手机放在桌上，屏幕亮起。
【3:10 pm (他那边最后一节课)】冬别：[图片] 实验课摸鱼。烧杯里泡枸杞，朋克养生。[酷]
照片里是一只实验室常用的透明玻璃烧杯，里面泡着几粒红彤彤的枸杞子，热气袅袅。背景虚化，能看到实验台上凌乱的导线和仪器一角。这种理工男特有的硬核养生方式让清绾忍俊不禁。她端着咖啡回到座位，顺手拍下窗台上那盆沐浴着午后阳光、绿得发亮的绿萝。
【3:15 pm】清绾：[图片] 我的“小强”陛下，晒日光浴中。你的枸杞很硬核！[赞]
暮色如同巨大的灰色幕布，缓缓笼罩了城市。清绾拖着被高跟鞋折磨了一天的双脚，刷卡，开门。玄关感应灯应声而亮，昏黄的光线勉强撕开室内的黑暗，却照不透那份沉甸甸的寂静。她甩掉鞋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寒意从脚心直窜上来。打开客厅顶灯，光线惨白，空旷感无所遁形。
冰箱里没什么存货，她草草煮了碗速冻饺子。坐在餐桌旁独自吃完，洗碗时水流冲刷碗碟的哗哗声在过分安静的房子里显得格外刺耳。收拾停当，她把自己摔进那张宽大的双人沙发里，抱着松软的抱枕，下巴搁在上面，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对面电视漆黑的屏幕上。墙壁上挂钟的秒针，一下，又一下，发出清晰而单调的“嗒、嗒”声，精确地切割着凝固的时间。
手机屏幕的亮光在昏暗的客厅里突兀地刺破沉寂。
【8:05 pm】冬别：刚出图书馆，冻成狗！你到家没？
几乎是同一秒，清绾的信息也跳了出来。
【8:05 pm】清绾：嗯。吃完了。家里好安静，只有钟在走。
冬别的视频通话请求下一秒就弹了出来，带着一种急切。
清绾立刻坐直，指尖划过接听键。冬别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背景是校园路灯昏黄的光晕，寒风似乎正呼呼刮过，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拉链拉到下巴，鼻尖和耳朵冻得通红，说话时呵出大团的白气，睫毛上似乎还沾着点细小的冰晶。
“嘶——好冷！”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抖，带着跑动后的微喘，“刚从知识的海洋（冰窟）里爬出来！”
看着他冻得缩头缩脑的样子，清绾心里那点孤单瞬间被心疼取代：“快跑快跑！赶紧回宿舍！别冻着了！”
“嗯！跑着呢！”镜头随着他的跑动剧烈晃动，路灯的光晕和模糊的树影飞速掠过，“等我进屋！” 通话暂时中断了。
清绾握着手机，耐心等着。几分钟后，视频请求再次亮起。接通，冬别的脸重新出现，背景换成了略显拥挤的男生宿舍。他脱掉了厚重的外套，只穿着深色毛衣，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脸上还带着奔跑后的红晕，正对着镜头大口喘气。
“活……活过来了！”他抹了把额头不存在的汗，把手机支在书桌上，背景能看到堆叠的课本、亮着屏幕的笔记本电脑，还有一个眼熟的、清绾给他买的蓝色保温杯。
“累吗今天？”清绾问，看着他桌上那堆小山似的资料。
“还行，就是这破天气！”冬别拉开椅子坐下，拿起保温杯拧开喝了口水，“下午实验数据出了点岔子，折腾了好久，差点赶不上图书馆关门。”他揉着后颈，脸上带着明显的倦色，但眼神在看到她时依旧清亮，“你呢？今天……怎么样？一个人闷不闷？”
“还好啦。”清绾努力让语气轻松，她调整镜头，扫过安静的客厅，“看，我在追新剧呢！”她指了指空荡荡的电视屏幕。
冬别看着她，嘴角弯起一个了然又带着点宠溺的弧度，没戳穿她。“嗯，好看就行。”他打了个哈欠，眼皮有点沉，“就是听着……有点困了。”
“那你快去洗漱睡觉！”清绾催促，看到他眉宇间的疲惫，只想让他赶紧休息。
“嗯……”冬别含糊地应着，身体却窝在椅子里没动，反而把手机拿得更近了些，屏幕里他的脸放大，清晰得能看到他眼下淡淡的青色，“再待会儿……听听声儿。”他的声音低下去，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一种近乎耍赖的依赖。
清绾的心像是被温水泡过，软得不可思议。她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屏幕里他渐渐放松下来的眉眼。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呼吸声透过听筒，从最初的带着奔跑余韵的微促，慢慢变得悠长、平稳，像春日山谷里缓缓流淌的溪水。
这细微的声音，仿佛带着穿透空间的魔力，瞬间熨帖了清绾一整天积累下来的、独自面对空旷房间的所有褶皱。那单调的钟摆声被隔绝了，冰冷的空气似乎也回暖了。她蜷在沙发里，抱着抱枕，听着那端安稳的呼吸，像听着最温柔的摇篮曲，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
时间在无声的陪伴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城市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清绾的眼皮也越来越重，手机屏幕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冬别的呼吸声平稳而规律，偶尔会有极轻微的翻身时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或是无意识的一声低哼。这些都成了她世界里唯一的声音，带着令人安心的催眠力量。她的意识渐渐模糊，沉入了安稳的睡眠。
不知过了多久，清绾被手机的震动惊醒。她迷蒙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歪在沙发上，脖子有些酸痛。屏幕亮着，显示是冬别的文字信息。
【11:48 pm】冬别：睡着了？我手机也快没电了。晚安，绾绾。做个好梦。
视频通话不知何时已经断开。屏幕顶端的时间显示已近午夜。
清绾揉揉眼睛，心底泛起一丝失落，但很快又被温暖填满。她回复：
【11:49 pm】清绾：嗯嗯，不小心睡着了。你快充电睡觉！晚安！
放下手机，她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屋子依旧寂静，但那令人窒息的空旷感，似乎被刚才那段隔着屏幕的无声陪伴彻底驱散了。她洗漱完，回到卧室躺下。被窝里一片冰凉，她蜷缩着身体，像只冬眠的小动物。指尖在黑暗中摸索到枕边的手机，几乎没有犹豫，她点开了和冬别的通话记录，回拨了过去。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喂？”冬别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显然是被从深眠中唤醒，沙哑低沉，却没有丝毫被打扰的不悦，“绾绾？”
“嗯……”清绾把脸埋进柔软冰凉的枕头里，声音闷闷的，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撒娇，“被窝……好冷。”
电话那端沉默了两秒。她能清晰地听到他那边翻身时，被褥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响，还有他带着睡意的、略显沉重的呼吸声，仿佛就在枕畔。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接着，又是一阵细微的调整姿势的声响。然后，那熟悉而令人心安的呼吸声，再次透过听筒传来，比视频里更清晰，更沉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节奏和温度，像暖流缓缓注入冰冷的被窝。
清绾的心瞬间落到了实处。她把手机放在枕边，调低了通话音量，侧身躺好，闭上眼睛。黑暗中，只有那细微的、来自遥远北方校园的呼吸声，像温暖的潮汐，温柔地拍打着她的意识之岸，驱散了所有的寒冷和孤单。她在这份跨越千山万水的、无声的陪伴里，很快便重新沉入了温暖的黑甜乡。窗外的城市彻底沉静下来，唯有枕边那细微的电流声，混合着规律起伏的呼吸，成了这漫长冬夜里最温柔的安眠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