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几个字像是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白洛恒心口。
他猛地将奏折掼在地上,青瓷笔洗被震得粉碎,墨汁溅在明黄色的龙袍上。
“废物!一群废物!”
他怒喝出声,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震怒:“云州守军是瞎了吗?燕然人悄悄潜入,难道连一点风声都查不到?伪造的路引?三审制度是摆设不成?!”
内侍吓得趴在地上,身体被吓得直打哆嗦,连声道:“据……据报,燕然人学得一口流利汉话,连口音都带着本地人的腔调,路……仿得真假难辨,而且他们身着破烂衣裳,守城的兵卒……只以为他们是从漠南逃出的流民,没瞧出破绽啊陛下……”
“没瞧出破绽?”白洛恒一脚踹翻身旁的朱漆描金案,案上的玉圭、镇纸摔得粉碎,
“那刺史呢?他是干什么吃的!燕然人异动,他为何不早做防备,此前,默啜写信挑衅于朕,朕早就让他们多多提防漠南!”
他在殿中疾步踱走,愤怒的喘着大气,云州是驻守南部边疆的重要关卡,一旦失守,燕然人便可长驱直入,威胁腹地,这哪里是一城之失,分明是在他的江山版图上剜去一块血肉!
“朔州!代州!”白洛恒猛地顿住脚步,眼中怒火熊熊,几乎要将人灼伤。
“云州以北是朔州,以东是代州,两州距云州不过三日路程!燕然人作乱云州,他们的兵呢?为何迟迟不见援军?!”
内侍支支吾吾的说道:“陛……陛下……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白洛恒猛地回头,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内侍吞噬:“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想找死吗?”
内侍被他的气势吓得魂飞魄散,死死趴在地上,声音抖得不成调:“奴……奴婢听……说……说燕然人此次来得蹊跷,全是轻骑,没带粮草辎重,看样子是……是打闪击战的……”
他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往下说:“朔……朔州和代州的守军,大多是步兵,骑兵不足三成。燕然人破城后,第一时间烧了云州的驿站,砍断了烽燧……三日前,朔州才从一个逃出来的货郎嘴里得知云州出事,代州更是迟了半日……”
白洛恒的脚步猛地一顿,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又渐渐恢复血色。
驿站被烧,烽燧被断……也就是说,云州的消息根本传不出去。朔州和代州收到消息时,已是燕然人破城三日之后,而且自己因为一时愤怒竟忘了将奏折阅览完毕。
他走到窗边,望着殿外漆黑的夜空,夜风卷着寒意灌进来,吹得他鬓角的发丝微微飘动。
燕然人是漠南的游牧部族,向来以骑兵见长,来去如风,打得起这种不计后路的闪击战。而朔州、代州地处内陆,守军以步兵为主,负责的是屯田和防御小规模袭扰,哪里追得上燕然人的骑兵?
“他们……收到消息后,动了吗?”白洛恒的声音低沉了许多,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凝重取代。
“动了!”
内侍连忙道:“朔州刺史当即点了五千步兵,代州刺史也派了三千人,两路人马汇合后往云州赶,只是……步兵行军慢,又是夜间赶路,怕是……怕是还在路上……”
白洛恒沉默了。他想起自己当年在朔州做刺史时,邻近卢州的裴然率军来支援时,也整整用了五日。
步兵在平原上日行不过五十里,遇上山路更是艰难,三日内能走一百里已是极限。而云州到朔州的直线距离就有一百五十里,中间还隔着两座山,他们即便是插翅飞,也赶不及在云州破城时抵达。
方才的震怒,多半是被“见死不救”四个字冲昏了头脑。他只记得自己三令五申让边州提防燕然人,却忘了边州的兵力配置、地理限制,忘了燕然人的骑兵优势。
“是朕……太急了。”白洛恒低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转过身,看着地上散落的奏折和碎片,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清醒。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保住云州,如何让燕然人付出代价。
“起来吧。”他对趴在地上的内侍道,“去传朕的旨意,令他们加速驰援,抵达云州后。若能击退燕然人,之前的延误之罪,暂且记下,日后再论。”
内侍愣了一下,连忙爬起来磕头:“奴才遵旨!”
“慢着。”白洛恒叫住他。
“再传一道旨意给幽州刺史,让他派一支骑兵先行,昼夜兼程,务必抵达云州内城,给守城的残兵送些粮草和箭矢,告诉他们,援军已在路上,撑住便是大功。然后,随时关注着云州,若有军情回报,立刻用八百里加急给我送过来”
内侍领命匆匆离去,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白洛恒走到案前,将地上的奏折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抚平褶皱。上面记载的云州惨状,依旧触目惊心,但他的眼神已平静了许多。
“燕然人……默啜……”白洛恒低声念着燕然可汗的名字,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寒芒。
默啜在信中挑衅他时,曾说“新朝皇帝乳臭未干,不堪一击”,如今看来,这不仅仅是挑衅,更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试探。
他们大概是看到楚洪叛乱,觉得大周内部不稳,想趁机咬下一块肥肉。
“你们看错了。”白洛恒将奏折放在案上,拿起朱笔,在空白的纸上写下“云州”二字。
“朕的江山,不是谁都能啃的。”
次日的通天殿上 文武百官已列立阶下,却无往日的肃静。
白洛恒踏着晨光走上龙椅,他将云州的急报掷在案上,宣纸拍击玉案的脆响,让阶下的窃窃私语瞬间冻结。
“诸位都看看吧。”
他声音不高,却像带着冷冽的威严:“五日前,燕然轻骑扮作流民破云州,焚城掠地,刺史殉国。如今内城残兵粮尽,朔州、代州的援军还困在山道里。默啜说朕乳臭未干,不堪一击——他说对了吗?”
最后一句陡然拔高,震得殿梁上的积尘簌簌坠落。
吏部尚书出列时袍角发颤:“陛下息怒!燕然人狼子野心,臣请即刻调遣京营禁军,驰援云州!”
“京营禁军一动,建安空虚,若楚氏余孽趁机生乱,谁来担责?”
兵部侍郎厉声反驳,他手中的笏板几乎要捏碎:“臣以为该从并州调兵,那里距云州更近,且多是骑兵,可与燕然人周旋!”
“并州骑兵是用来防备西陲羌人的,动了他们,羌人趁虚而入怎么办?”
户部尚书急声插话,案上的赈济文书还摊着,云州的粮草损失已让国库雪上加霜:“依臣看,当先派使者去漠南,许以金帛,稳住默啜,再徐图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