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由“概念”构成的餐刀,带着抹除一切的优雅,向着静室内的所有人,轻轻划下。
张之维的天师金光,陆瑾的逆生三重,李慕玄的护身奇门,在这一刀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片。
他们甚至感觉不到威胁,因为“威胁”这个概念本身,都即将被切除。
死亡,近在咫尺。
然而,那柄餐刀,在距离众人仅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不是缓慢停止,而是戛然而止,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电影画面,违背了所有物理与非物理的法则。
“厨师”那宏大而漠然的意志,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
静室的门,无声地开了。
李玄霄走了出来。
他还是那个样子,但又完全不是那个样子了。
一身青色道袍依旧,但皮肤上,那些本该是崩裂伤口的缝隙,此刻被无数漆黑、活物般蠕动的诡秘符文填满,构成了一幅幅令人心智扭曲的图卷。
他的双眼,那曾经的轮回眼与万花筒图案,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由无数异星符文与蓝色数据流交织而成的,无法被理解,无法被直视的全新瞳纹。
他看着悬浮于空中的“厨师”,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介于嘲弄与愉悦之间的笑容。
“动我的人之前,问过我这个新上任的bUG了么?”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在每个人的灵魂中响起。
“厨师”那由法则构成的虚影,缓缓转向李玄霄。
如果说之前它看众人是看餐盘里的配菜,那么此刻,它看李玄霄的眼神,就像一个厨子,发现盘子里的一根西兰花,突然站起来,抢走了自己的厨刀,还顺便把自己的厨师帽给戴上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惊愕、不解,以及……同类识别的复杂情绪。
李玄霄抬起手,对着那柄被定在空中的“概念餐刀”,虚空一握。
“你的刀,不错。”
咔嚓!
那柄能切开概念的餐刀,竟然发出了一声脆响。刀锋上,那些漆黑的符文如同病毒般蔓延开来,迅速感染、同化着这件法则兵器。
“现在,是我的了。”
“厨师”的虚影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它毫不犹豫,果断地切断了与餐刀的联系,任由那柄被“感染”的武器化作点点黑光,融入李玄霄的掌心。
宏大而冰冷的意志再次扫过全场,但这次的信息,却完全不同。
【异常同类…确认…标记…等待更高权限裁定。】
话音落下,“厨师”的虚影便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空中那遮天蔽日的裂缝,也随之缓缓闭合。
世界,安静了。
静室前,死一般的寂静。
张之维和陆瑾等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噗通”一声,李慕玄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扶着稀碎的镜片,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又是哭又是笑。
“活下来了……我们活下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玄霄身上,那眼神里,有劫后余生的狂喜,有无法理解的震撼,还有一丝……深深的畏惧。
李玄霄收回手,看着众人紧张的模样,无奈地摊了摊手。
“别紧张,放轻松。”
他笑得有些玩味。
“我就是……重装了个系统,顺便给上门服务的杀毒软件,也装了个小小的木马。”
“现在,世界清净了。”
……
那一日之后,神州玄门迎来了久违的和平。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丁酉鸡年的农历八月十五。
三一门,后山庭院,银月高悬。
李玄霄和弟子们围坐一堂,品茶赏月,庆祝这来之不易的祥和。
“哈哈哈哈!痛快!痛快啊!”
一声爽朗至极的大笑打破了宁静,闭关数月的似冲师兄,浑身气劲勃发,一步踏出,地面都微微一震,赫然是成功突破了二重逆生。
当晚,似冲拉着李玄霄,师兄弟二人彻夜长谈。
当听李玄霄说,他已将八奇技全部集齐,并永久封印在了一处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时,似冲先是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随即释然地拍着李玄霄的肩膀,哈哈大笑。
“什么奇技不奇技的!师弟你才是咱们三一门,不,是整个玄门最大的宝贝!”
“封了就封了!省得那帮鳖孙天天惦记!”
来年春天,陆瑾找到了李玄霄,脸上带着一丝凝重与决然。
“掌门,我海外的三叔那边生意上遇到了大麻烦,那边洋人的手段脏得很,我得去一趟纽约。”
李玄霄看着眼前这个已经褪去青涩的青年,点了点头。
“去吧,你已经长大了,是时候出去见见更广阔的世界了。”
同年冬季,年关前夜,澄真在漫天飞雪中,悄然迈入了三重逆生之境。
岁月悠悠,丙戌狗年,似冲下山,从南疆千骨窟带回两个通过了他考验的孩童,收为亲传弟子。不久后,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儿,硬是凭借一股不服输的韧劲,连破两层幻心林,被水云师姐收为弟子。
三一门的人数,增至十七人。
五年后,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回到了山上。
正是陆瑾。
他黑了,也瘦了,眼神却变得如同鹰隼般锐利,身上带着一股在血与火中磨砺出的沉稳与煞气。
见到李玄霄的那一刻,这个在外面独当一面的男人,眼圈却红了。
“掌门,我回来了。”
他没有说在海外经历了多少艰辛与凶险,只这一句话,便道尽了一切。
时间是最无情的东西。
又过了数年,陆家太公寿终正寝,李玄霄亲自下山吊唁。
葬礼上,陆瑾跪在灵前,哭得像个孩子。他抓着李玄霄的衣角,哽咽着说出了一句让李玄霄都为之侧目的话。
“掌门,我以前不明白,现在懂了……亲人的离世,原来是一辈子的湿啊。”
甲辰龙年,在五府宝地的磨练下,门内弟子尽数达到了二重逆生圆满。
陆瑾也成了家,诞下一对可爱的儿女,李玄霄还特意下山探望过。
老一辈的人,在慢慢凋零。
唐门的唐炳文走了,龙虎山的老天师张静清也仙逝了。
三一门内,两位年事已高的师叔,清诚与明慈,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竟奇迹般地突破了二重逆生。
李玄霄将六库仙贼摆在了他们面前,给了他们选择。
两位老人相视一笑,摇了摇头。
“掌门,够了,活得够久了,也看够了。”
“能亲眼看到三一门如此兴旺,我们走得安心。”
他们在弟子的嚎哭声中,含笑而逝。
自那以后,李玄霄便将六库仙贼传给了门中那些自觉无法突破三重的弟子,只为让他们能多看几年这太平人间。
又一个十年过去,乙卯兔年。
陆瑾已是陆家家主,他带着自己扎着羊角辫的孙女,回山拜见李玄霄。
他已经步入三重逆生,却并未维持年轻的容貌,脸上带着符合年岁的皱纹,两鬓也有些许斑白。
面对似冲的调侃,陆瑾挠了挠头,憨厚地笑了。
“我媳妇儿是个普通人,我总得陪着她一起慢慢变老啊。不然走在街上,人家还以为我领着我奶奶出门呢。”
这三十多年间,李玄霄的修为早已达到了一个无法揣度的恐怖境地。他寻来了传说中的古岁建木与万乌金,成功炼化入肝肺二脏。
他的肉体,强大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程度。
然后,他验证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后山水潭边,李玄霄盘膝而坐,内视己身。他清晰地感觉到,在他那如同宇宙星海般浩瀚的肉身深处,一个全新的、懵懂的灵魂,正在缓缓孕育。
“肉身成灵,自生神只……原来腾蛇老死,根源在此。”
李玄霄脸色平静,没有丝毫犹豫。
“想在我的身体里玩‘我杀我自己’的戏码?”
“你,还没那个资格。”
他心念一动,折灵咒瞬间发动,那个新生的、脆弱的灵魂,连一声悲鸣都未发出,便被彻底抹除。
时间,来到八十年代。
似冲、澄真、水云……这些最早跟随李玄霄的弟子们,虽然容颜不老,但眼中的沧桑与思念,却越来越浓。
他们见证了太多亲朋好友的离去。
终于,在一个月圆之夜,似冲找到了幽纱,这位精通幻术的师妹。
“幽纱师妹,我们……想师父了。”
幽纱看着眼前这些长生者们眼中的哀求,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一场前所未有的“命运回溯”开始了。
场景变换,光影流转。
当众人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那熟悉而又陌生的三一门山门前。
他们隐藏了所有的气息,如同真正的幽灵。
他们看到了。
看到了那个身穿大褂、意气风发,正在指点江山的师父,大盈仙人。
看到了那个憨厚耿直,正在苦练拳脚的年轻的自己。
看到了那个扎着马尾,一脸倔强的师妹。
看到了那个总是闯祸,被师父追着打的师弟。
……
似冲、澄真、陆瑾……他们就那么静静地站在远处,隔着一个甲子的岁月,贪婪地注视着那段再也回不去的,充满欢声笑语的时光。
没有人说话。
只有一行行滚烫的泪水,无声地划过他们那一张张永恒年轻的脸庞。
这场无限接近真实的“梦”,弥补了他们心中最大的遗憾。
在这场跨越时空的凝望中,他们那颗因长生而逐渐冰冷的心,终于重新找到了那份遗失在旧时光里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