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上精致的雕梁画栋,在澄真眼中化作了扭曲的漩涡。
整个世界,所有的生灵,都将化为祭品。
这句话像是一根烧红的铁钎,捅进了他的脑髓,反复搅动。
他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唯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陆瑾周身失控的剑意终于平息。
他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那双冷峻的眸子里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冰原。
五种奇技。
三把钥匙。
一个以苍生为祭品的飞升大梦。
这已经不是危机。
这是末日。
静室内的空气沉重得如同水银,压得人喘不过气。
唯有那个立于窗前的白衣身影,依旧如渊渟岳峙,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
李玄霄缓缓转身。
他的目光没有落在绝望的张之维身上,也没有去看心神失守的澄真与陆瑾。
他仿佛在看一处更遥远的地方,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跳梁小丑,也妄图逆天改命。”
他抬起手,一缕微光在指尖凝聚,屈指一弹,没入张之维的眉心。
“养好你的伤。”
“这场闹剧,需要一个见证者。”
张之维只觉一股温润却浩瀚的力量涌入神魂,瞬间抚平了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颤栗,他眼中的灰败褪去,重新燃起一丝微光。
见证者?
见证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到失了礼数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师叔!澄真师叔!”
一名三一门弟子连滚带爬地冲到门口,脸色煞白,甚至来不及行礼。
“出事了!”
澄真猛地回神,厉声喝道。
“慌什么!掌门在此!”
那弟子被他一喝,身体一颤,这才注意到静室中那个如同神只般的背影,瞬间噤若寒蝉,跪倒在地,身体抖得如同筛糠。
李玄霄没有回头。
“说。”
一个字,却带着天宪般的威严。
那弟子不敢抬头,声音发颤地禀报。
“禀……禀掌门!”
“山下传来急报,就在半个时辰前,销声匿迹许久的全性妖人,突然在全国各地同时发难!”
全性!
这个名字让澄真与陆瑾的心同时往下一沉。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以‘刮骨刀’夏柳青为首,纠集了‘祸根苗’沈冲、‘雷烟炮’高宁等一众高手,同时袭击了武当、唐门、少林等十几个门派设置在俗世的分支据点。”
“他们……他们不计伤亡,打法癫狂,似乎不为夺宝,只为制造最大的混乱!”
“联盟设在各地的联络处已经收到了数十封求援信,各地分舵损失惨重,人心惶惶!”
澄真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天门这把悬顶之剑还未落下,全性这群疯狗却先咬了上来。
而且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若说是巧合,谁会相信?
陆瑾的眉头紧紧锁起。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
“天门从内部瓦解我们,全性从外部制造动乱,双管齐下,要让我等首尾不能相顾。”
张之维挣扎着坐起身,脸上写满了焦急。
“必须立刻派人驰援!”
“全性虽然都是些乌合之众,但破坏力极大,若任由他们作乱,正道联盟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秩序,会很快崩塌!”
澄真也看向李玄霄,神情凝重。
“师父,弟子愿即刻下山,统筹各派力量,清剿全性。”
静室之内,再次陷入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李玄霄身上,等待着这位三一门之主的决断。
是先处理内部的天门巨患,还是先平定外部的全性之乱?
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许久,李玄霄淡然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一群惹人厌烦的苍蝇罢了。”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澄真身上。
“你的任务,是留在龙虎山,协助张天师,将天门的消息,用最快的速度,告知联盟各派。”
“记住,要让他们知道,敌人是谁,敌人要做什么。”
澄真一愣。
“那全性那边……”
李玄霄的视线越过他,仿佛穿透了层层殿宇,落在了三一门的方向。
“让李慕玄去。”
“告诉他,师门不要活口。”
“清理干净。”
……
三一门,天柱峰后山。
水云愁眉苦脸地看着面前的一堆废铜烂铁。
那是她最新炼制的符阵傀儡,此刻却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核心枢纽还冒着一缕青烟。
“都说了,不能把‘离火符’和‘风行符’的阵纹刻得那么近,会冲突的!”
水云气鼓鼓地抱怨着。
不远处,李慕玄正躺在一棵大树的枝丫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优哉游哉地晃着腿。
“哎呀,师姐,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万一成功了,咱们的傀儡就能一边跑一边喷火了,多威风。”
水云被他这吊儿郎当的态度气得直跺脚。
“你!”
就在这时,一道流光从天而降,化作一只纸鹤,精准地落在了李慕玄的鼻尖上。
李慕玄坐起身,取下纸鹤。
神念探入其中,他脸上的嬉笑之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肃杀。
他从树上轻飘飘地落下,动作间,平日里的跳脱轻浮尽数敛去,只剩下一种属于三一门核心弟子的沉凝。
“师姐,我得下山一趟。”
水云察觉到他气息的变化,关切地问。
“出什么事了?”
李慕玄抬头望向龙虎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没什么。”
“师父让我下山,去杀几只不长眼的苍蝇。”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半日后。
江南,一座被焚毁的道观废墟前。
空气中还弥漫着焦糊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
李慕玄缓步走在残垣断壁之间,脚下踩着破碎的瓦砾,发出“咯吱”的声响。
几名当地的异人正在收拾残局,脸上都带着悲愤与惊惧。
“李……李前辈!”
一名领头的中年道人见到李慕玄,如同见到了救星,连忙上前行礼。
“全性那帮畜生!他们前天夜里突然杀过来,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我们……我们根本挡不住!”
李慕玄没有说话,只是蹲下身,捻起一撮灰烬。
灰烬中,残留着一丝微弱的炁。
阴冷,混乱,充满了疯狂的意味。
是全性的手段没错。
但他却从中,察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不属于全性的东西。
那是一丝被刻意掩盖的秩序感。
就像是一群疯狗在撕咬,但指挥这群疯狗的主人,却冷静得可怕。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一片被夷为平地的建筑。
“他们抢走了什么?”
中年道人一愣,随即苦着脸道。
“什么都抢!丹药、法器、典籍……甚至连厨房的米面都没放过,就是一群蝗虫!”
李慕玄的目光,却落在一处被暴力破开的地下密室入口。
入口周围的禁制,破碎得非常“干净”。
不像是全性妖人那种狂轰滥炸的风格。
更像是……被某个精通阵法的人,用最省力的方式,精准地破解了核心。
“这下面,原来放着什么?”
李慕玄指着密室,淡淡问道。
中年道人脸色一变,支支吾吾地说道。
“没……没什么,就是存放一些不常用的杂物。”
李慕玄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剑,直刺对方的内心。
“我再说一遍。”
“里面,放着什么?”
中年道人被他看得浑身发冷,双腿一软,几乎要跪下去,终于不敢再隐瞒。
“是……是本门的一件信物,一块……一块刻着星图的古玉。”
李慕玄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转身,看向另一名正在搬运尸体的年轻弟子。
那名弟子身上,佩戴着一枚护身符。
符箓的材质很普通,但上面绘制的纹路,却让李慕玄感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那是一种带着死寂与怨毒的鬼道之力。
他想起了张之维的描述。
人非人,鬼非鬼。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李慕玄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已经出现在那名年轻弟子面前。
他一把扯下那枚护身符。
在护身符的背面,用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阴气,刻着一个极小的、扭曲的符号。
那是一个门的形状。
天门!
李慕玄的心,沉入了谷底。
全性是幌子。
制造混乱是幌子。
抢夺财物也是幌子。
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在混乱的掩护下,精准地取走某些特定的东西。
而全性的背后,站着的,是天门!
这不是两线作战。
这是敌人精心布置的一盘大棋。
全性,从始至终,都只是天门推到棋盘上,用来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