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完颜蔓儿主动寻来了圆姐所居的西偏殿二人坐在灯下,一边做着针线活计,一边低声说着体己话。
完颜蔓儿手下飞针走线,声音压得极低:“妹妹,今日慈宁宫那情形,你可都瞧见了吧?郭络罗氏那架势,俨然已是六宫第一得意人了。这还不算,听说前儿个,她翊坤宫的人去内务府领份例,指名要今年苏杭新贡的那批软烟罗,说是做夏衣里衬最好。那料子往年可是只有皇后娘娘和皇上特旨赏赐的几位姐妹才偶尔能得一两匹的份例,她倒好,张口就要,内务府那边竟也真敢给。”
圆姐手中绣着一朵半开的玉兰,闻言眼皮都未抬,只淡淡道:“皇上愿意给,内务府自然紧着她先挑。如今她风头正盛,这些身外之物,争来也无益。”
“岂止呢,”完颜蔓儿凑近些,“我还听说,她嫌翊坤宫小厨房的灶台不好用,影响了她亲手为皇上炖汤的口感,皇上已准了拆了重建,还要从宫外找工匠进来督造。妹妹你说,这动静是不是太大了些?”
圆姐这才抬眸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是好意提醒。“树大招风。她年纪小,骤然得此泼天盛宠,难免得意忘形。她不明白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盛极必衰的道理,咱们看着便是。”
完颜蔓儿会意,不再多言。她选择搬来永和宫,就是看出了圆姐的沉稳和在桑宁心中的分量,在这风云变幻的后宫,找个可靠的倚仗总没错。
纳兰珠的受宠,不仅引发了高位妃嫔的不满,也无形中挤压了其他低位妃嫔的生存空间。
玄烨的心思大半都在她身上,连带着去其他宫苑的次数都锐减。承乾宫、永和宫尚且有位份撑着,那些本就无宠无势、地位卑微的庶妃格格们,更是连汤水都难分到一口,怨气在暗处滋生蔓延。
这日,玄烨在翊坤宫用了晚膳,纳兰珠倚在他身边,把玩着他腰间的玉佩,忽然抬起盈盈美目,娇声道:“皇上,臣妾听闻御花园的牡丹开得极好,臣妾想办个小宴,下帖子请各位姐姐们一同来赏花品茗,热闹一番,可好?”
玄烨正揽着她纤细的腰肢,享受这温香软玉在怀的惬意,闻言不假思索地笑道:“你既有此雅兴,便去办就是。需要什么,直接吩咐内务府去准备,不必来回朕了。”
“谢皇上!”纳兰珠欢喜地在他脸颊边蹭了蹭,然而那双明媚的眼眸深处却闪过一丝算计。
宜嫔要在御花园设牡丹宴的消息很快传开。接到帖子的妃嫔反应各异。
桑宁身为皇后,于情于理都需到场以显示中宫恩宠与和睦六宫的姿态。圆姐只推说身子有些倦怠,称病婉拒了,只让蔓儿代为转达问候。佟佳仙蕊本不欲去,但转念一想,若不去,倒显得她怕了那郭络罗氏,遂冷着脸应下。
牡丹宴设在水榭之中,四周曲水环绕繁花似锦,团团簇簇,当真是一片国色天香。
妃嫔们衣着光鲜,衣香鬓影,穿梭于花间水畔。
纳兰珠作为宴会的主人,今日更是精心打扮,一身樱草色缂丝旗袍,珠翠环绕,光彩照人,她周旋于诸位妃嫔之间,言笑晏晏,指挥着宫女太监们端茶递水,安排席位,俨然一副东道主的派头,风头一时无两。
她特意端着酒杯,坐到脸色淡漠的佟佳仙蕊身旁,亲自为她斟满一杯酒:“佟姐姐,这是江南新进的梨花白,清甜爽口,最是宜人,您尝尝可喜欢?”
仙蕊淡淡瞥了一眼那酒杯,并未伸手去接,只疏离地道:“有劳妹妹费心。只是本宫近日脾胃有些不适,太医嘱咐需清淡饮食,不宜饮酒。”
纳兰珠碰了个软钉子,却也不甚在意,自顾自地端起自己那杯,轻轻啜了一口,笑道:“那真是可惜了。皇上昨儿还夸这酒香醇,与臣妾饮了好几杯呢。”她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人听见。
仙蕊握着团扇的手指微微收紧,脸上笑容依旧:“皇上体贴,知道妹妹善饮。只是妹妹也当谨记身份,莫要贪杯失仪才好。”
“姐姐教训的是。”纳兰珠嘴上应着,眼神却飘向不远处正与端嫔董氏低声说话的荣嫔马佳蓁蓁,忽然扬声道:“马佳姐姐,您身上这香囊的绣工真是别致,可否借妹妹一观?”
马佳蓁蓁性子温和,闻言便解下香囊递了过去。纳兰珠拿在手里翻看几下,赞了几句,却忽然“咦”了一声,指着香囊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纹样:“这图案……瞧着倒有些眼熟,似乎……与先前启祥宫住着的那位格格的随身之物,有几分相似呢?”
她话音一落,水榭内瞬间安静下来。启祥宫东珠被关入冷宫一事,虽未大肆声张,但在座几人都有所耳闻,那是涉及皇家的宫闱秘辛,是宫中的忌讳!
马佳蓁蓁脸色瞬间煞白,猛地站起身:“郭络罗氏!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这香囊是我额娘所赠,怎会与她的物件相似!”
纳兰珠仿佛被吓到,手一抖,香囊掉在地上,她委屈地看向上首的仙蕊和桑宁:“臣妾……臣妾只是觉得眼熟,随口一问,并无他意啊……马佳姐姐何必如此动怒……”
桑宁皱起了眉头,目光落在那掉落在地的香囊上,心中惊疑不定,既想看清楚那纹样是否真的与东珠有关。又看看脸色惨白的马佳蓁蓁,一时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决断。
佟佳仙蕊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冷笑不止,这郭络罗氏,手段竟如此拙劣狠毒!她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团扇开口道:“郭络罗妹妹,东西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乱说。马佳姐姐伺候皇上多年,一向温良恭俭,更是为皇上诞育了皇子,品性如何,皇上和太皇太后皆是清楚的,岂是你能攀诬的?仅凭一个似是而非的纹样,就敢随意牵扯,你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她这话,既敲打了纳兰珠,也隐隐将事情定性为攀诬。
纳兰珠没想到仙蕊会直接发难,噎了一下,眼圈立刻红了,泫然欲泣地看向桑宁。
桑宁见场面尴尬,只好硬着头皮打圆场:“好了好了,想必是她一时眼花看错了。马佳氏你且坐下。今日是赏花宴,莫要为了些许小事扰了兴致。”她命人将香囊拾起还给马佳蓁蓁,此事便勉强揭过。
但经此一事,宴席的气氛已彻底冷了下来。马佳蓁蓁手握失而复得的香囊,只觉得那锦缎烫手无比,坐立难安,脸上再也挤不出一丝笑容,很快便借口皇子不适提前离去。其他人也兴致缺缺,不多时便散了。
纳兰珠回到翊坤宫,气得摔了一个茶杯。“佟佳氏!她竟敢当众给我没脸!”
贴身宫女碧山连忙上前收拾碎片,低声安抚道:“主子息怒,贵妃娘娘位份在那里,又素来强势,您今日确实有些心急了……”
“我急?”纳兰珠咬牙,“我不过是想试探一下她们的反应!谁知她们一个个……皇后是和稀泥的,贵妃是直接打脸的!”她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即便有玄烨的宠爱,在这深宫之中,她依然孤立无援,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和资历,不是单靠帝宠就能轻易撼动的。
而承乾宫内,仙蕊卸下钗环,对璃落冷笑道:“看到了吗?这就是表哥捧在心尖上的人,空有皮囊,毫无头脑,手段更是下作。她如今还没真正站稳脚跟,就敢如此迫不及待对马佳氏出手,明日她的矛头未必不敢直接对准我了。”
“主子,那咱们……”
“等着吧。”仙蕊看着镜中自己依旧娇艳的容颜,“她这般作死,不用我们动手,自有天收。况且……表哥对她的耐心,又能持续多久呢?本宫倒要看看,她能得意到几时。”
牡丹宴上的风波,在众人心中投下了或深或浅的阴影,纳兰珠的受宠与跋扈,已然引起了公愤。
圆姐在永和宫听完了蔓儿描述的宴席上种种,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虽不知纳兰珠是出于何种考量选中马佳蓁蓁开刀,但她的路,走得太急,也太险了。
而她李安雨只需在这漩涡边缘,冷眼旁观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