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姐怀着满腹疑云回到永和宫,立刻将桑宁唤至内室,屏退左右。她神色严肃,目光紧锁在桑宁脸上,开门见山地问道:
“宁儿,你老实告诉姐姐,你解除禁足后去长春宫见那拉塔纳,究竟所为何事?绝不仅仅是为了问路摘花,对不对?”
桑宁没想到姐姐这么快就查到了长春宫,且如此直接地询问,她眼神闪烁,下意识地避开了圆姐的视线,支吾道:“我……我就是去问问……问问她知不知道……我当年中毒的事……”
圆姐心中一凛,果然与此有关!她追问道:“你为何独独去问她?你又从何处听闻她知晓内情?你问出了什么?”
面对姐姐连珠炮似的追问,桑宁显得更加慌乱,她用力绞着手中的帕子,嘴唇抿得死死的,半晌才带着哭腔道:“姐姐,你别问了!我……我不能说!知道得越多对你越不好!总之……总之是我自己不小心,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都是我的错!如今被遣出宫也是我咎由自取,我认了!你就别管我了!”
见她如此反应,圆姐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桑宁这分明是知道了什么极其可怕的内情,恐惧到连她这个姐姐都不敢透露分毫,甚至宁愿自己背负所有罪名出宫!
圆姐看着她这副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气恼,知道再逼问下去也无济于事,反而可能让妹妹情绪崩溃。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将桑宁轻轻揽入怀中,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好了,好了,姐姐不逼你了。无论发生什么事,姐姐都会在你身边。别怕。”
然而,安抚好桑宁后,圆姐的眼神却变得无比坚定和冰冷。桑宁越是恐惧,越是隐瞒,就说明这背后的真相越是惊人。她绝不能让自己的妹妹就这样成为权力倾轧下的牺牲品!
当天下午,圆姐再次来到了长春宫。这一次,她没有带任何随从,独自一人。
那拉塔纳对于她的再次到来,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她屏退了宫人,殿内只剩下她们二人。她看着圆姐,脸上没有了上一次的疏离和客套,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透世情的淡然,和一丝怜悯。
“李妹妹去而复返,”塔纳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看来,是已经从令妹那里,问出些眉目了?”
圆姐直视着她的眼睛,不再绕弯子:“塔纳姐姐是明白人。我妹妹性子单纯,受了惊吓,语焉不详。但我相信,姐姐所言‘风起于何处,未必是表面看到的那样’,绝非无的放矢。还请姐姐看在同是后宫姐妹,以及一条无辜性命的份上,对我直言相告。桑宁当年中毒之事,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她此次遭难,又与当年之事有何关联?”
塔纳沉默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投向窗外寂寥的庭院,仿佛在回忆什么久远的事情。
“李格格既然执意要问,而钮祜禄格格看来也同你说了些许,那我也没什么好再欺瞒的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秘而不宣的谨慎,“有些事,知道真相,未必是福气。”
她转过头,目光深邃地看向圆姐,一字一句,清晰而又沉重地说道:
“钮祜禄格格当年中毒,并非意外,也非寻常刁奴欺主所致。那碗药,是慈宁宫,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默许,甚至可说是……授意的。”
轰——!
尽管心中已有种种猜测,但亲耳听到“太皇太后授意”这几个字,圆姐还是如遭五雷轰顶,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拉塔纳,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
“为……为什么?”圆姐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太皇太后为何要……要对宁儿下此毒手?她那时还那么小!”她无法理解,那个平日里看起来慈眉善目、对桑宁也多有照拂的太皇太后,竟然是幕后黑手!
塔纳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有无奈,也有一种洞悉权力的冷漠:“为什么?李格格,你入宫这么久,难道还不明白吗?在这紫禁城里,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恩宠,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灾祸。一切,都是为了掌控。”
她走近一步,声音更低,几乎如同耳语:“钮祜禄家势大,桑宁格格性子跳脱桀骜,难以驾驭。她阿玛去得不明不白,若任她追查,查出不该查的,或是她狠心报复呢?凭她的家世将来必成气候,甚至可能问鼎后位。一个不受控制、母族强大的皇后,绝非太皇太后乐见。所以,需要在她羽翼未丰之时,给她一个教训,让她知道疼,知道怕,知道在这宫里,谁能让她生,谁能让她死。唯有如此,她才会收敛锋芒,才会懂得依附和感恩,将来……才好拿捏。”
圆姐听得遍体生寒,一股恶心的感觉涌上喉咙。就因为这样一个冷酷的理由,就因为那虚无缥缈的“难以掌控”,太皇太后就默许了给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下毒?!这简直……简直是骇人听闻!
“那……那这次……”圆姐的声音艰涩无比。
“这次?”塔纳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这次不过是旧事重演罢了。”
“桑宁格格解除禁足后,不知从何处又开始暗中打探当年中毒的旧事,这无疑是在触碰太皇太后的逆鳞。一个试图挖掘旧日隐秘、不再安分的棋子,留着便是祸患。”
“恰好婉仪身亡,太皇太后病重,这简直是天赐的良机。将‘克亲’、‘不祥’的罪名扣在她头上,借着流言和皇上的孝心,将她彻底逐出宫廷,一劳永逸。既除了一个潜在的麻烦,又能震慑钮祜禄家,还能在皇上面前维持她慈爱宽和的形象。一举数得,不是吗?”
真相如同最冰冷的匕首,剖开了所有温情的假象,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权力本质。圆姐只觉得浑身发冷,心似被无形之手紧攥,几乎窒息。
“可明明她都属意桑宁为继后了……”
塔纳轻笑:“继后?听话的才是继后,不听话的,要来何用?”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桑宁会那么恐惧,为什么宁愿自己认罪也不敢吐露半分。因为这幕后黑手,是这后宫至高无上的存在,是连皇帝都要敬畏三分的太皇太后!与她对上,无异于以卵击石!
塔纳看着圆姐失魂落魄的样子,最后提醒道:“妹妹,话已至此,如何抉择,在你。但我劝你,若无万全把握,莫要轻易尝试去撼动这棵参天大树。否则,粉身碎骨的,绝不只令妹一人。”
言毕,她微一颔首,转身走进了内室,留下圆姐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殿内,面对着这残酷的真相。
三日之期,仅余最后一天多的时间,而她面对的,却是这样一个几乎无法战胜的的可怕对手。